"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同桌的距离有多远:十年花开 作者:叶萱 第1节:楔子 前尘往事(1)   楔子 前尘往事   十二岁,余乐乐认识许宸的时候,只有十二岁。   后来很多次,余乐乐回忆自己和许宸的那段同桌岁月时总是觉得好笑。依稀还是可以看见,他一只脚踩在自己的凳子上,耀武扬威的样子真是欠扁。他英语好,她英语不好,偏偏英语老师又喜欢让答错问题的同学罚站。所以每到英语课,许宸都会霸占一整张桌子,做出一副表面上看起来很乖很老实,骨子里却可恶到家的幸灾乐祸的表情。那时候,余乐乐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将来会和自己产生怎样的交集。   如果上天再给余乐乐一次十二岁,她猜,她还是会在心里诅咒他一千次一万次,诅咒他喝水塞牙缝、说话打结巴、走路左脚绊右脚。   现在想来,十二岁的余乐乐和许宸,天生就是冤家。   直到父亲去世--一辆肇事后逃逸的桑塔纳轿车,在余乐乐十四岁那年,夺去了父亲的生命。   其实余乐乐看得出来,在得知自己的遭遇后,许宸一夕之间收敛了自己的那些恶作剧:他开始不遗余力地帮助余乐乐,比如,在她遇到难解的英语题时悄悄把本子推到她面前,在她伤心哭泣的时候给她及时的安慰,在她绝望的时候告诉她希望永远在前头……   是同情吗?或许。   然而又分明很幸福。   有朋友关心,有朋友爱护,有朋友在你苦闷的时候听你倾诉,甚至容忍你的眼泪弄脏他的衣服,这样的时光已经足够她珍视。   本以为,时光就可以这样静悄悄、静悄悄地流淌,以为那个个子高高、帅气、优秀的男孩子仅仅是自己化敌为友的同桌,仅此而已。可是,命运是奇妙的东西,它在你根本没有准备的时候就轻轻巧巧地拐弯--真相浮出水面的刹那,那些关怀、那些感激、那些失而复得的友情,血肉横飞。   她永远不会想到:让自己的父亲猝然离世的那个肇事司机,居然就在许宸父亲的庇护下逍遥法外!   是啊,她只是知道许宸的父亲是公安局长,可她怎能想到,这个局长,他手里执着公理的剑,却失了公平的心!   许宸的父亲在他十七岁那年锒铛入狱,而许宸和余乐乐从那天开始,形同路人。   那是她最委屈、最凄楚的时光:与许宸之间的友情在父辈的恩怨中倏忽断裂,很不甘心却又无法超越;在普通班里很努力的学习,却再也没有进入重点班的机会;高考似乎近在眼前,可是自己的成绩能不能考上大学根本是个谜;隔壁班的男生不断纠缠自己,年级里流言横飞自己却欲辩无力;母亲改嫁了,虽然继父是个好人,可还是有隐隐的烦与怨……   时至今日,每当想起那段日子,余乐乐都心有余悸。   可是平心而论,那些对许宸的怨恨、那些对母亲的不谅解、那些对周遭世界的失望,现在看来,真像是作茧自缚。   只是那时候年纪小,当重重苦难压在自己身上时,理智是很难做到的事。   然而好在,自己终究在成长。   虽然,成长的路那么曲折那么坎坷,可是自己终究还是走过来了不是吗?渐渐不绝望,渐渐不孤独,渐渐地将仇恨融化成可以晒干的水--十七岁那年冬天,当许宸失去保送资格而离家出走之后,当她得知这个消息的刹那,她似乎在一瞬间明白:她不恨许宸了,只要他还好好的,她其实一点都不恨了。   她穿越一个城市去找他,她并不确定他就在那里,可是她记得他说过,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去山顶坐一坐。她快快地往山上跑,路那么滑,摔倒了就再爬起来。她已经感觉不到疼,她只是在心里生出清楚的恐惧--她怕,怕自己只是因为慢了一步,就再也见不到他。 第2节:楔子 前尘往事(2)   那时候还不是爱吧?只是朋友间全身心的信任与依赖。只是确信:他不可以有事,他是她的朋友!   那天在山顶,他第一次拥抱了她。   她这辈子都会记得那次拥抱的滋味:尴尬、胆怯、羞涩、紧张……   她知道,作为一个囚犯的儿子,那一刻他需要的是一个安慰,一丝温暖。可是还是很紧张,她记得自己的腿一直在打哆嗦,大脑停止运转,血压一路飙升。   呵呵,真没出息啊。   好在那天之后许宸终于恢复了正常,他认真备考,最后考取了省医科大。他还陪她一起度过了母亲手术的危机--她的九九八十一难中,他始终在场。   或许也是因为经历了这么多事,她终于理解了母亲的心,理解她的孤独与脆弱,理解这世间情感的婉转与悠扬。她接受了继父,也接受了继父的儿子--那个名叫于天,患有脊髓血管瘤的小男孩。   然后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人比自己更加不幸,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自怨自艾。   用了六年,余乐乐终于明白:原来,所谓成长,就是忘记那些我们本以为要铭记一辈子的东西,而铭记那些我们以为一定会忘记的东西。   好在,一切都不晚。   十八岁,她拿到师范学院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那天,余乐乐看着那张红色的录取通知书,似乎也隐约看到美好的新生活在向自己招手。   她想,明天,一切都是新的了。   新的家庭,新的学校,新的亲人,新的朋友,新的梦想……   新的生活。 第3节:十年花开(1)   上 篇 很 爱 很 爱 你   如果我退回到   好朋友的位置   你也就不再需要   为难成这样子   很爱很爱你   所以愿意   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   --歌曲《很爱很爱你》   CHAPTER 1   周四的晚上,206宿舍里的女生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周末舞会的舞伴问题。   个子高高的徐茵很沮丧:"咱们中文系女生多,男生少,是不是我只能跳男步?"   漂亮的南方女孩杨潞宁一边挑合适的裙子一边絮叨:"别提了,我都做好没有舞伴的准备了。"   东北女孩铁馨站在桌子前,一边敷面膜一边说:"早知道中文系的女生这么多,当初就该学理工科,现在这样真是耽误青春啊!"   只有余乐乐不吱声,坐在桌子前面看杂志。   徐茵走过余乐乐身边,看她相当投入的样子,也把脑袋凑过去,一看,是《上海服饰》,一排排漂亮衣服被漂亮的女模特们穿在身上,让人看了就很动心。   徐茵拍拍余乐乐的肩膀:"哎,乐乐,周末舞会你去不去?"   余乐乐抬起头,脸上绽开大朵大朵的笑容:"去啊。"   徐茵被吓了一跳:"干吗这么高兴?不过是场舞会啊!"   余乐乐也不说话,继续埋下头笑呵呵地看杂志。倒是铁馨伸出手在徐茵惊愕的脸孔面前摆了摆,她的手上还沾着莫名其妙的白色膏状物体,吓得徐茵后退一步。   铁馨说:"你不知道啊?那个谁要来了嘛。"   "谁啊?"徐茵还是懵懵懂懂的。   杨潞宁笑了:"那个谁啊,还能是谁啊?你看她笑的那个样子,你说还能是谁啊?"   "哦!"徐茵恍然大悟:"许宸要来!"   杨潞宁笑着走过去揪住余乐乐的一绺头发,余乐乐顺势抬起头,笑嘻嘻地看着面前的室友们:"我有舞伴了,哈哈。"   杨潞宁好笑又好气地捏余乐乐的脸蛋一下:"丫头你真够坏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余乐乐不说话,她的脸上就是藏不住笑,明天就可以看见许宸了,要是说自己此时此刻不开心,是不是显得很虚伪?   爱情这个东西啊,它来的时候可以蹑手蹑脚,可是真正在你心里扎下根之后就变得雷厉风行起来,仿佛喷薄的瀑布,呼啸着、奔腾着,让你无法抗拒,只能心潮澎湃大步向前。   那么,许宸,你开心吗?   从省城开往家乡的火车上,许宸睡上铺。   火车一路"咣当咣当"地开,上铺很晃,还有下面不知哪个乘客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偶尔有人不耐烦地捶打隔开铺位的板子,听在许宸耳朵里,却变得钝而沉,似乎饱含着浓重的怨气。许宸疲惫地闭上眼,在心里叹口气。   三天前,学生党支部讨论许宸的入党问题,许宸落选了。   原因简单而残酷:许宸的父亲是在押犯,曾经的公安局长,今日的阶下囚。作为儿子,即便不算"父债子还",可是仅仅入党政审一关就可能过不了。   没有人否认许宸是优秀的,可是"优秀"这个概念在很多时候因为这样那样的附加条件而变得虚弱无力起来。   党支部书记简梅找许宸谈话,她是比许宸大三岁的师姐,毕业后留校做了辅导员。她看着这个自己一向很看好的师弟,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该如何把安慰的话说出口。   还是许宸先说:"师姐,周末我想请两天假回家看看我妈。"   本来临床医学系的住宿假极难请,可是简梅还是痛快地批了假,两个人都不说什么,心里却都知道这或许就是一种补偿。   回家,不过是个借口。   其实,许宸只是想在同学们饱含同情的目光中逃避几天。当然也是因为这件事,他不得不想起:在那个到处都是熟人的城市里,妈妈要如何才能不孤独?   虽然,很多时候许宸也恨母亲没有拦住父亲贪赃枉法的手,可是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他作为儿子能做的,无非就是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去看看铁窗里的父亲,或者尽可能陪陪母亲。许宸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不在家,那个家里是不是真的会冷清而萧索?   当然,在寒冷与孤独之外,能让许宸感到温暖的,是可以看见余乐乐。   余乐乐,这个女孩子,十四岁就因为车祸失去了父亲。那时候,作为她的同桌,他能做的,只不过是让自己从每天和她吵架变成默默关怀,尽管收效甚微,可是他努力坚持。他只是没有想到,让她父亲沉冤九泉的,居然就是自己的父亲--作为公安局长的父亲,收受贿赂、滥用职权,替肇事司机隐瞒真相。知道这一切的刹那,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段日子太过不堪回首。他没有朋友,也不敢去见余乐乐。他们本是针尖对麦芒一样的同桌,好不容易变成了朋友,却又因为亲人的性命而倏忽间咫尺天涯。如果不是因为后来自己失去了高考保送的资格而离家出走一夜,如果不是因为她在得知消息后穿越一个城市苦苦寻找自己,他恐怕永远不会知道,总有一些东西,比仇恨更强大。   那就是宽容与爱。   关于自己入党落选的事情,他没有告诉余乐乐。电话里他习惯了报平安,然后就是安静地听余乐乐讲自己的生活:上学期拿了一等奖学金,今天发下来了,足足一千元;文章获奖了,去参加颁奖典礼,还特别买了条暖色调的裙子;参加学校里的风采大赛,认识了艺术学院轰动一时的才女主持,她邀请自己有机会去省电视台玩…… 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4节:十年花开(2)   她的世界丰富张扬,他闭上眼,便可以想象她明媚的笑脸。   上大学后,余乐乐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孤独,不再沉闷,不再自卑,不再瑟缩。她基本上就是那种大学里寻常见到的优秀女生,或许并不能算很漂亮,可是你不能否认,她从头到脚都充满阳光,让你站在她旁边的时候,看见她的笑容,就可以感觉温暖愉悦。   这几乎,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了吧……   火车"咣当咣当"的声音里,许宸边想边疲惫地睡着了,中间睡得并不踏实,醒了起码六七次。头隐隐涨痛,耳朵里充斥着杂乱的脚步声,让人烦躁不安。   清晨,火车从远方驶来的时候,余乐乐站在站台上,焦急而心慌地张望。   许宸在电话里并没有说自己在哪节车厢,她猜他是不希望她跑到站台上等--家乡的旧火车站是三十年代德国人留下的,长长的站台让来来往往的旅客总是不由自主地抱怨它的漫长与不便,她知道,他是不希望她跑那么远。   可是,她还是来了。她一大早就从学校跑出来,坐五十二路车,从城市南端的终点站师范学院坐到城市北端的终点站火车站。她买了站台票跑进来,孤零零地站在站台上等,心里却燃烧着幸福的小火苗。   她希望在第一时间看见他。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和许宸走到今天。   在十六岁之前,她恨他,恨他怎么可以那么坏,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底,还满不在乎;十七岁之前,她感激他,感激他善良地支持自己,鼓励自己,告诉自己永远不要把希望放弃;而十八岁那年,自己对他,则变成淡淡的矛盾情绪--明知道在一起时的默契与愉快,却也终究隔着对他父亲的隐隐埋怨。   那时候,怎么可能相信彼此之间会有爱情?   对于爱情,她从来没有强求,所以整个高三暑假,当他们终于跨越那些命运加诸于身上的牢笼,手牵手在海边散步的时候,她的心里也不过就是淡淡的幸福情绪,觉得安宁,觉得有依靠。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过,当他去省城的医科大学上学后,她会无法扼制地想念他,想念到写日记的时候不知不觉通篇都是他的名字,想念到每个可以相聚的寒暑假都觉得太匆忙太短暂。   原来,一直以为自己是冷漠坚强的女孩子,到头来,还是不能免这个俗。   六月清晨还带有海风凉意的空气里,余乐乐张望着远方,脚尖几乎踮到麻木。   终于,终于,火车从远方驶近了,再近一点,听到了呼啸而过的轰隆声,很大的风卷过来,余乐乐伸出手压住自己的头发,焦急地扫视着从自己面前缓缓经过的列车,心里只是想:许宸你在哪儿?   想大声喊,让他听到,让他看见自己。可是看着在自己面前流淌而过的人群,余乐乐又张不开口了。她在站台上快步走,向每一个车窗里张望,可是人那么多,究竟哪一节车厢里有许宸?   眼前的人群渐渐变得稀疏,渐渐散了,余乐乐的心也一点点凉下去。   她有点茫然地站在站台上,看最后几个行人面向自己走过来,走向出站口,天色大亮了,可是许宸没有来。   一颗心沉下去,周身如西伯利亚寒流过境,迅速漫过冰冷。   余乐乐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余乐乐心里猛地一震,迅速低下头转身,几乎把身后的人撞到一边。 第5节:十年花开(3)   她不敢抬头,从下往上偷偷看:皮鞋,长裤,浅色T恤上有淡淡细小的格子,他一只手里拎一个不大的包,另一只手空着,垂在身体一侧。她的脖子上几乎能感觉到他呼吸的节奏,却只能低着头。   余乐乐还是不敢抬头,倒不是羞涩,而是如果让他看见自己快要急哭了,是不是很没面子?   她拼命眨眼,想要把眼泪挤回去。她觉得自己简直就不像自己了,这么多年,父亲过世、母亲改嫁、中考落榜,自己哭过几回?   可是偏偏每次掉眼泪,都要被这个人看到。   啊--她几乎要咆哮了: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   许宸笑了,他伸出手摸摸余乐乐的头发:"余乐乐,你干吗呢?"   余乐乐不说话,她越想不哭,眼泪就越想往下掉,这实在是太丢人了,她没有办法解释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真的是太丢人了!   "乐乐?"许宸试探地叫一身,看眼前的女孩子还是低着头,不说话,不动,有点担心了。他弯下腰,看见余乐乐在哭。   许宸吓了一大跳。   他急忙把包放到地上,扶住余乐乐的肩膀:"发生什么事了?"   余乐乐终于抬起头,看见眼前的这个男生一脸担忧的表情,他的个子还是那么高,自己踮着脚才能够着他的鼻子。他的手那么大,透过自己的肩膀,将热量源源不断地传进自己心里。   余乐乐想都没想,几乎是下意识地大力扑进男生怀里。许宸愣一下,伸出手搂住了怀里的女生。听见她的声音闷闷的:"我以为你骗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许宸松一口气,笑出来:"余乐乐你原来好像没这么爱哭啊!"   一句话说到余乐乐最郁闷的地方,余乐乐脸红了,埋下头,好像报复似的狠狠地在男生衣服上擦脸。许宸感觉到了,笑着捏捏余乐乐的脸:"喂,这不是面巾纸。"   余乐乐死死抱住眼前的这个男孩子,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力气。她没法说自己的担心:最近总是梦见他,梦见他过得并不好。可是,从电话里,却又什么都听不出来。   许宸笑着皱皱眉头:"余乐乐你是不是天生神力啊?你这么大力气我都喘不过气了。喂,说你呢,松松手,我又不会飞掉。"   余乐乐不说话,还是紧紧攥住男生背后的衣服。许宸叹口气,伸出手揉女生的头:"余乐乐,你谋杀亲夫啊!"   余乐乐终于笑出来,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眸子深处却清爽澄净,透明若此。   许宸在她瞳孔中央,看见自己微笑的脸。   站台上没有行人,太阳升起来,在男女生身上照耀出好看的暖红色。六月的暑气渐渐升起来,空荡荡的站台上,他们站成好看的一幅画。   当晚,许宸从家里赶往师范学院。   走之前母亲还在絮叨:"一共回来两天,也不多在家里待会儿。"   许宸只好实话实说:"我去找余乐乐。"   母亲这才不多说话了。她回头看看儿子,看他高高的个子,眉眼间已经长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大人,是很帅气的小伙子,就像他父亲当年一样。   想到这里,母亲心里好像被蜇了一下,她必须承认,对于余乐乐一家的宽容与原谅,她很感激。或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她相信这个女孩子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儿子和她在一起是不折不扣的好事情。她也是后来才听儿子说起,余乐乐的母亲改嫁了,现在的丈夫是她年轻时候青梅竹马的恋人。这终究还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多少能使她的内心好过一点。 第6节:十年花开(4)   她只是嘱咐儿子:"别回来太晚。"   听见儿子答应的声音,她才放心地折回到卧室里去。   许宸走在路上的时候,想起这一幕还是觉得很好笑:似乎在母亲心里,自己永远都是个小孩子,她恨不能每天都嘱咐他走路要看红绿灯,过马路的时候先往左看再往右看,吃饭要细嚼慢咽,读书时眼睛和书本要保持十五厘米以上……   然而再过不久,自己分明就要过二十一周岁的生日了。   人的一生中会有几个二十一岁?   许宸想:弹指一挥间,脚步就走过了人生的四分之一。可是剩下的四分之三里,会有怎样的生活,遇见怎样的人,发生怎样的改变,谁又能知道呢?   在任何故事开始之前,都没有人能够知道结局。   师范学院的舞会似乎已经是一种传统了。   大概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师范学院逢周末都会有舞会,这中间无论政治经济如何变化,文化上的这点固守都被尊重与保持了下来。新生入学第一次集体活动,除了军训或许就该算是迎新舞会了。虽然,每年的迎新舞会都会因为老生的热情教导和新生的不耻下问而基本上变成扫盲舞会,可是同学间亲密的感情似乎也就在这样"一二三四,二二三四"的口令声里被培养了出来。你不得不承认,在舞会上,任何女孩子都可能因为舞步的轻盈而变成自信美丽的公主--只要你敢勇敢地迈出第一步。   余乐乐站在学校门口等许宸,不时地有同系的同学走过来,还好奇地问:"余乐乐你怎么还不进去?快开始了吧?"   余乐乐总是笑笑,看上去一脸幸福满足却又刻意压抑着的表情:"我等人。"   也有比较八卦的,问一句:"有舞伴了吗?"   余乐乐就很镇静地点点头:"嗯,有了。"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对方挤眉弄眼或者无限好奇的表情。   余乐乐今天穿一条白裙子,长长的裙摆垂到女孩子的脚踝处,看上去柔柔的。余乐乐似乎很固执地坚信跳交谊舞时女孩子一定要穿大下摆的裙子,那么转圈的时候就会让裙摆飞起来,那是相当曼妙的场景。   不过这条白裙子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许宸看见余乐乐的时候眼睛也不由自主地亮了一下。直到走近了,在余乐乐笑眯眯的目光里,许宸才开玩笑:"余乐乐你今非昔比啊!"   "啊?"余乐乐不明白什么意思。就看见许宸弯下腰,把嘴巴贴近余乐乐的耳朵小声说:"你这不是也能挺好看的吗?当初为什么打扮得像大妈?"   余乐乐没好气地用胳膊肘顶了许宸一下,他抓住了,顺势握住余乐乐的手,微笑着往校园里走。   余乐乐的心里蓦地窜过一股暖流。   她低头看看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再抬头看看身边男孩子挺括的衣领、清爽的模样,觉得有很甜很甜的味道,一路蔓延到心底,甜得几乎不像话。   舞会上,陌生面孔的许宸几乎成为了所有女生视线的焦点。   杨潞宁笑着对身边的徐茵说:"那话怎么说来着?知道余乐乐的男朋友帅,可是不知道居然这么帅。"   徐茵也笑:"余乐乐得把男朋友拴紧点,不然多危险啊!"   正说着,音乐停,两人看见许宸和余乐乐走出舞池。杨潞宁拽过徐茵:"去跟踪吧!"   徐茵拍杨潞宁一掌:"没事凑什么热闹,人家小别胜新婚,关你什么事?"   突然又冲远处努努嘴:"哎,你看谁来了?"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7节:十年花开(5)   杨潞宁一扭头,看见对自己紧追不放的政法系某个男生正朝自己走过来,立即倒抽一口凉气,急急忙忙地对徐茵说:"我先回宿舍休息了,拜拜。"   落荒而逃。   只余徐茵在后面捂着肚子笑。   另一边,余乐乐正带许宸在学校里参观。余乐乐一边介绍"这是音乐楼"、"这是图书馆"、"这是我出早操的地方"一边啰里啰唆地讲平日里好玩的事情。许宸低头,看见女孩子眼睛里雀跃的神采,轻轻笑笑。突然又想起三天前的党支部会议,眼神暗淡一下,又迅即恢复正常。   可是还是被余乐乐看到了,她猛地向前迈一步,定定地站在男生面前,仰头看着许宸的眼睛问:"许宸,你在学校里好不好?"   许宸一愣,以为她知道了什么,想想却又觉得不可能:"干吗这么问?"   余乐乐咬咬嘴唇:"我做梦梦见有人要打你,我赶过去,可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看着你被打。"   许宸瞪大眼:"什么?我被打?"   余乐乐点点头:"许宸,有人欺负你吗?"   许宸笑出声:"余乐乐你以为我是在读小学吗,还会有人欺负我?"   余乐乐郑重其事:"可是你有心事。"   "我没有。"许宸一口否定。   "你有。"   "我没有。"   "就是有!"女孩子的声音很坚定固执。   许宸叹口气:"乐乐,难道一定要我说我过得不好,有人欺负我你才心满意足?"   余乐乐愣住了。   许宸伸手把余乐乐揽进怀里,余乐乐闭上眼松口气,任由他的胳膊环住自己。在一起两年了,虽然见面的次数有限,可是这个怀抱却始终踏实安全。那一刻,余乐乐倒是愿意相信:他说好,就一定是好的。尽管,心里总还有些什么东西在隐隐地起伏,伴随一些担忧与不安,若隐若现。   许宸低下头,轻轻吻上女孩子的脸颊,心里却有清楚而酸痛的味道,一路蜿蜒,到心脏时,刺出小小的疼。   就好像有什么尖锐的器物,在柔软的心房上,捅出小小的凹陷来。   有些事,他不想告诉她。   因为关于曾经的那些事,他希望她忘记,希望她可以生活得不要那么苦。而如今生活看上去的确也是越发美好起来了,他不能打破。   所以,就让这些,永远成为秘密吧。   一个人担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CHAPTER 2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因为毕竟大家共同的朋友那么多。   从在省外一所大学读旅游管理的杨倩那里,余乐乐到底还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打电话到许宸的宿舍,一个男生半睡半醒地接起来:"许宸?他不在。"   "那请问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余乐乐锲而不舍。   "谁知道呢?大概去找漂亮小姑娘沟通感情了吧?你打他手机吧。"男生的声音听上去很缥缈,很明显正走在与周公重逢的路上。   下午的阳光沿窗棂照进来,余乐乐无奈地嘱咐这个昏头昏脑的男生:"他的手机关机了。麻烦你转告他,我是余乐乐,让他回来后给我回电话好吗?"   "哦,知道了,余乐乐……余……什么?!嫂子啊,"男生瞬间清醒起来,大概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蠢话,开始结巴,"啊……那个……那个嫂子啊,老大去图书馆了,啊不对他去辅导员办公室了吧,哎他去哪了来着?他走前还跟我说了,可是我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也没听清楚,我刚才是胡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第8节:十年花开(6)   余乐乐憋住笑:"我知道。"   "啊,那个你可不能告诉他啊,我刚才胡说八道的,其实我们老大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怎么还能找别的小姑娘呢,你说是不是?我们老大他长得也就是凑合,所以……啊!"   一声惨叫,余乐乐吓了一跳,听见电话那边许宸的声音响起:"卢远洋,你又跟谁编派我呢?"   卢远洋伸手抚摸自己被敲过一记的脑袋,一边惋惜那可爱的瞌睡虫彻底飞跑了,一边把电话递给许宸:"嫂子打来的。"   许宸接过电话:"乐乐?怎么了?"   余乐乐张张嘴,本来憋在嘴边的话被卢远洋一搅和却又问不出口了。这话怎么说都说不好,不管怎么说似乎都会让许宸更难受。余乐乐愣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话咽回去。   "怎么不说话啊?"许宸回头看一眼正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卢远洋,甩一句,"你出去!"   卢远洋想想自己刚才的劣行,为安全起见,立即抱起被子往隔壁宿舍走,出门的时候还顺手把门锁上了。许宸觉得很好笑,便问:"刚才那家伙跟你说什么了,怎么一脸心虚的表情?"   余乐乐笑:"他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说我找你,就告诉我你去找漂亮小美眉谈心了。"   许宸也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找我有事吗?"   余乐乐答:"没事,就想看看你在干什么。"   "我?"许宸看看身边的英语书,"去图书馆借点英语书,过两年看看要不要考TOFEL和GRE。"   "你要出国?"余乐乐吃惊不小。   "考考玩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上半年不是把四级过了吗?过几天的六级应该也没问题。那下学期岂不是没有人生目标了?"   "你不是还要考博吗?"余乐乐说。   "这才什么时候啊,还有五年呢好不好?再说我天生智商比较高,只考博太没有挑战性了吧?"许宸半开玩笑地说。   余乐乐恨得牙痒痒:他明知道自己英语不好,还来刺激人。   "噢对了,上次我去你学校那一亮相,就没有人说什么?"许宸逗余乐乐。   "说什么?"余乐乐的牙又开始痒痒,"说你看上去就不像好人,我看上去就像是被拐骗的无知少女。"   "错错错,"许宸笑,"前半句不对,我看上去还是挺像好人的。不过后半句没错,有人就是很像无知少女,哈哈。"   余乐乐刚想脱口而出说"你哪里配得上我",却猛地又咽回去。经过许宸父亲的事情之后,余乐乐知道许宸变得有多敏感。他的自尊心那么脆弱,自己的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是致命的伤害。两年了,余乐乐觉得这样瞻前顾后的生活很累,可是又无法改变。   每次打电话最后都会变成这个样子:本来可以快活肆意、信口开河的余乐乐,却只有在许宸面前时必须变得灵敏聪慧,每句话都要经过大脑,每句话都要掂量权衡。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应该最放松、最没有负担吗?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是因为他变了,还是因为自己变了?   其实,余乐乐的改变,的确是连她自己都大吃一惊。因为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在不需要学数学之后,在她最擅长的文学成为专业课之后,她的成绩简直就是乘坐着宇宙飞船往前窜!大一第一学期,总成绩第四名,按照全年级九十二个人中取百分之五的比例,余乐乐打擦边球拿到一等奖学金;大一第二学期,总成绩第三名,还是一等奖学金;大二第一学期,总成绩第二名,这次稳稳攥着的,还是一等奖学金! txt小说分享 书本网 第9节:十年花开(7)   三连冠,这简直就是中文系历史上前无古人的光芒四射啊!   而且,因为没有了高考的威胁,又有了爱情的滋润,余乐乐的文学路走得更为平坦顺畅了起来。开始的时候还是忐忑地给杂志社投稿,打印出来的稿子散发着打印机浓郁的古怪香气,装在信封里小心翼翼寄出去,偶尔有回音,又循原路途寄了样刊回来,可以让女孩子充满期待与憧憬的心灵注入不少的幸福感。后来渐渐就变成了有各种杂志的编辑辗转寄信、寄样刊来,目的只有一个--约稿。发稿途径也从邮寄普通信件变成了QQ上的交流,至于杂志则从少年类的《少男少女》、《少年文艺》逐渐过渡到青年类的《深圳青年》、《中国青年》……于是,随着稿费一天多比一天,到大二下学期的时候,余乐乐基本上就不从家里拿生活费了。   也是因为写作的缘故,余乐乐彻头彻尾地成为了这所师范学院里赫赫有名的"才女"。甚至还有很多小师弟小师妹成为忠实的粉丝,只要在杂志上看见"余悦"这个笔名就欣喜若狂。外系的男生们也开始指指点点,在食堂里遇见了,会偷偷说:"看,那就是中文系的才女,写一手漂亮文章的,叫余乐乐。"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号召力,余乐乐逐渐有了很多代表学校参加征文比赛、知识竞赛的机会。奖项一个接一个地拿回来,从老师到学生都哑口无言。虽然不是学生干部,却因为这样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几乎被所有做学生工作的老师熟识。   今时今日的余乐乐,在很多人眼中,优秀得出乎意料。   只是,当事人自己依然懵懵懂懂,怀着一点中学时代残存的忐忑的小自卑,对今天的一切不敢相信。   大二下学期,团总支部书记任远曾找余乐乐谈话:"余乐乐你不写入党申请书吗?"   眼前的女孩子有点迟疑地反问:"我?我能行吗?"   任远有点纳闷:"为什么不行?"   余乐乐有点晕晕乎乎却十分真诚地回答:"不是只有好学生才能入党吗?"   任远瞪大眼,以为她在开玩笑,可是看看,又不像,只好耐心回答:"余乐乐,你不是好学生吗?"   最让他崩溃的是,余乐乐很真诚地摇摇头说:"我怎么可能是好学生呢?"   任远彻底蒙了,他仔细想想,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如果不是真傻就是伪装水平太高。他对后者比较相信,因为现在的学生各有各的心思,并不是他一眼就能看穿的。想到这里,他的语气倒是平淡了:"你觉得什么样的才能算是好学生呢?"   余乐乐眼神平静,真诚得一览无余:"学习好,体育好,文艺好,人缘好的学生,还要是学生干部,组织能力很高,在同学中很有威信,有礼貌,品质要高尚。"   任远倒抽一口凉气:"余乐乐,你觉得世界上有完美的人吗?"   余乐乐笑了:"应该有啊,但肯定不是我。"   "你哪点不够好?"任远觉得这个女孩子越来越有意思了。   "我不是学生干部,我也不会组织什么集体活动。"余乐乐说。   任远笑了:"你的意思是想当学生干部了?"   "不不不,"余乐乐急忙摆手,"这个我干不了,如果您让我代表咱们班参加征文比赛什么的还可以,我一定努力为班级作贡献,不过这个就免了吧,我真的做不来的。"   任远终于哈哈大笑了,笑完后对余乐乐说:"如果你愿意加入党组织,回去后写一份入党申请书吧,不管你是不是符合要求,你都可以有愿望,对不对?" 第10节:十年花开(8)   余乐乐想想,觉得很有道理,才终于笑了。第二天,余乐乐把入党申请书交到任远手里,任远还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余乐乐,如果你早一年交申请书,下个月或许我们就可以成为同志了。"   余乐乐还是不能相信这种逻辑的存在,大着胆子问:"不是学生干部也可以入党吗?"   任远对她的这种执著的偏见几欲吐血:"如果只有学生干部能入党,我们怎么鼓励大家好好学习?连续三学期拿一等奖学金的学生不入党,同学们才真会有怀疑呢。"   余乐乐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心里像揣着一只蹦跳的兔子一样心虚地走掉了。回到寝室左想右想才弄明白,长期以来,在她心里的确是把"好学生"当做一种神一样的概念,这种人完美到没有瑕疵,说白了就是许宸那个样子的--三好学生,全面发展。当然许宸自己没有太大的瑕疵,可是命运加诸于他身上的那一点点瑕疵却又在最紧要的地方而已。   所以,对于任远和自己谈话的内容,余乐乐一句都没有让许宸知道。   不可以,不能够,不敢让他知道。   因为,他的自尊心,已经变成那么薄而脆的一层,她小心翼翼,不可以弄破。   她爱他,那么爱。虽然,爱是一件很幸福,也很辛苦的事。   周末,余乐乐照例是回家。   刚打开家门就闻见熟悉的红烧排骨的味道,厨房里传来丁丁当当的声音,余乐乐循着声音找过去,看见母亲在做饭。   "妈,我回来了。"余乐乐进门先报告,妈妈回过头,看着她笑,"下周四你过生日啊,不知道那天你能不能回来?所以今天多做点好菜,一会儿你于叔叔回来,我们提前给你过生日。"   余乐乐开心地点点头:"谢啦。"   一回头,却看见于天在自己身后,小男孩脸上有很灿烂的笑,虽然坐在轮椅上,腰板却挺得很直,看上去精神抖擞的样子:"姐,你回来了?"   余乐乐走到于天面前蹲下:"于天,你有没有想我啊?"   "有啊,"于天笑,"姐,我给你买了生日礼物。"   "啊?"余乐乐吃惊不小,"你出门了?"   "不是,我在网上买的。"于天伸出手,手里托着一个蓝色小的盒子,上面印着一个浅浅的天鹅图案。   "施华洛世奇,"余乐乐倒抽一口凉气,"于天,你从哪里弄的钱啊?!"   于天很得意地举起蓝色盒子:"我在网上玩游戏,水平很高哦,卖了一件装备,赚的。"   "卖装备?"余乐乐好像稍微有点明白了,"你多少级了?"   于天眼一亮,俨然找到知音一样:"我五十级了,蓝色装备都有好多件了,还有龙鳞甲,可牛了……"   滔滔不绝中被余乐乐打断:"我基本听不懂。"   于天很沮丧地把五官皱到一起,余乐乐嘿嘿一笑,伸手接过于天手里的盒子:"不过这个我看得懂。"   于天立即换上满脸期待,目光专注地盯着余乐乐的表情。看她打开盒子,然后拿起里面一条紫色小花形状的项链,璀璨的紫色水晶光芒夺目,在阳光下闪烁着高贵典雅的光泽。   于天很满意地看着余乐乐惊讶的眼神和满脸的难以置信。她目光飘忽了那么一下,转到于天脸上:"于天,这是你选的?"   于天点点头,声音很雀跃:"姐姐你喜欢吗?"   "太喜欢了!"余乐乐咽口唾沫,"这还是我第一条比较正式的项链呢。" 第11节:十年花开(9)   她眉飞色舞地:"谢谢你啊,于天!"   又自己嘟囔:"真想不到你眼光还不错嘛,不过这东西好贵呢。"   于天看着余乐乐当机立断地试项链,一边兴高采烈地指手画脚。妈妈在身后拎着锅铲子静静地张望,她的嘴角含着笑,视野中那两个孩子的笑闹声让她觉得似乎很久以前大家就是这样在一起生活的,从来的从来,没有什么发生过改变。   晚餐毫无疑问是丰富的,生日宴的温情气息弥漫在屋子里,生日蛋糕上有细细小小的二十支生日蜡烛,烛光跳跃着,映衬着周围三个人热情的脸孔,让余乐乐觉得暖暖的,很煽情。   隐约,还是可以记起,十六周岁生日的那天,在森林公园里,许宸、杨倩、邝亚威给自己过生日。那天邝亚威带了上至鸡肉块下至洗洁精等一系列的物品,作为几个人中当之无愧的一级厨师,他的烤肉串经典得无以复加。只是没想到后来他真的去旅游职业学院学烹饪了,据说下个月还要考营养师资格证,每次通电话都能听见他得意扬扬的声音,让余乐乐觉得很快乐。   那么,一转眼,就是四年了。   四年,除了那些欣然的记忆,什么都没有留下。   晚饭后,余乐乐帮妈妈洗碗,妈妈一边往余乐乐手边递盘子一边问:"你和许宸还好吗?"   余乐乐正在洗碗,愣一下,回头看妈妈:"哦,还好,怎么了?"   "没什么,"妈妈笑了,"有机会请他来家里玩吧,好像你都没有正式请他来家做客。"   "好。"余乐乐安静地回答。   "他还好吗?"妈妈顿一下,"他们家还好吗?"   余乐乐抬起头,用沾满泡沫的手把一缕落下的头发别到耳朵后,耳朵上就多出一小团泡沫:"他爸爸的阴影,大概会跟随他一辈子吧。"   "什么意思?"妈妈问。   "我觉得,还好他学的是医,只要学好专业,治病救人,没人会在乎他爸爸是不是贪官。如果他当初选择学政治或者走仕途,那恐怕这仕途还没走就已经被断送掉了吧。"余乐乐若有所思地说。   "其实,依我看,许宸的确是个好孩子,只是有些无法选择的东西他无法回避,就势必要承担责任。他能像今天这样不抱怨、不消极,已经很难得了。乐乐,你们在一起,要彼此迁就,不要耍小性子。你要多理解他,他肯定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和不痛快,他不找你说还能找谁说?哪怕是他生气发脾气,你也要谅解。"妈妈看着女儿,眼睛里流露出慈祥的目光。   "妈,这些我不是没想过,可是他压根不跟我说,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就喜欢一个人扛。前阵子因为他爸爸的事情,他入党的事情也泡汤了,可是他都不肯告诉我。要不是杨倩告诉我,我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妈,你说大家原来都是老同学、好朋友,他不告诉我也会有别人告诉我,他这样瞒我有必要吗?"余乐乐语气很无奈。   "他不告诉你不一定代表他不在乎你,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正是因为在乎你,才不愿意告诉你呢?"妈妈认真地说。   "是吗?"余乐乐很使劲地洗碗。   "因为这件事情不止和他一个人有关,还牵连到咱们家。可能,他不想告诉你,只是不希望你们之间有隔阂,"妈妈顿了顿,"就好像在我遇见你爸爸之前,那时候还和你于叔叔有联系。他去南方创业了,我一个人留在家乡,心里能不怨恨吗?可是他遭遇了什么困难,都不告诉我,他只是说他很好,说他很顺利,说他过几年就回来和我结婚。只不过,几年后他的事业滑到低谷,他觉得没法给我好的生活,就和我断了联系,然后我认识了你爸爸,就结婚了。如果你爸爸过世后我们没有重逢,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他的隐瞒只是为了我好。" 第12节:十年花开(10)   余乐乐抬起头,目光迷惑地看了妈妈一眼,又扭头看看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的于叔叔,还有他身边笑呵呵的于天,小声问妈妈:"于天的病怎么样了?"   妈妈叹口气:"还能怎么样,脊髓血管瘤这种东西太难根治,你只能看着孩子每天坐在轮椅上,等到病情发展到无法挽救的时候,就……"   妈妈说不下去了,余乐乐定定地站在门边,注视着于天天真快乐的笑脸。心里想:于天今年也该十八岁了吧?可是他还能在这个世界上留存多久?他那么不幸,很小就没有了妈妈,长大一点又生病从此和轮椅相伴,因为自己不赞成妈妈和于叔叔结婚还曾被迫在疗养院里孤独的生活。而现在,当大家终于消除了隔阂与不快,终于成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亲切温暖的一家人之后,于天还可以在这样温馨幸福的家里生活多久?   余乐乐轻轻叹口气,转动水龙头,在变大的水流中洗盘子。那些飞溅的水花有些喷到水池外面,还有一滴溅到了余乐乐的睫毛上,让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这世界上许多事,或许就如同这睫毛上有了水滴一样,是看不分明的吧?   生日那天,余乐乐一大早就戴上了于天送的项链。为了能配这条项链,余乐乐还专门挑了一条淡紫色的雪纺裙子。风吹过来的时候,裙摆摇摇,生动可爱。   铁馨看见了,眼睛一亮,大呼小叫:"施华洛世奇!我在商店里见过,好漂亮啊!!"   杨潞宁从床上跳下来,把脑袋凑在余乐乐跟前全神贯注地看:"哇!定情信物啊!"   余乐乐觉得很好笑:"我弟弟送的,算不算定情信物?"   杨潞宁一脸迷茫:"怎么会呢?那许宸送你什么了?"   余乐乐手一挥:"没送礼物又不代表他不爱我。"   "哗!"徐茵从门外端着洗脸盆走进来,笑眯眯地,"一大早就听见如此真挚感人的爱情宣言,真够刺激的!"   "对,刺激我们这些单身汉。"杨潞宁撇撇嘴,顺手在余乐乐脸上捏一下,继续缩回床上翻小说。   余乐乐笑得贼贼的,可是不能否认,心里也充满一点小期待和小忐忑,想着:许宸你记得今天是我生日吗?你要送我什么生日礼物?   可是一上午过去了,余乐乐上了两节教育学,两节现当代文学,也没看见许宸的礼物,放学的时候多少有点沮丧。   不过余乐乐决定还是不要和粗心的男生们生这种无谓的气,因为忍受了两小时老夫子一样的老师对文学那慷慨激昂的膜拜,余乐乐现在只想去吃顿好点的午饭给自己补补。   同样想法的同学大概很多,下课时坐在余乐乐身后的男生连海平把两条长腿伸到余乐乐凳子下面,伸个大大的懒腰说:"上老夫子的课真是大伤元气,中午得吃点好东西补补脑。"   坐在余乐乐旁边的徐茵转过头,笑着对连海平说:"你得吃点夫妻肺片或者温拌猪心什么的,吃什么补什么啊,省得缺心少肺的。"   连海平跳起来抓住徐茵的长头发:"徐茵你说谁啊你?"   余乐乐看着他们闹,浅浅地笑。连海平一扭头看见了,凑到余乐乐旁边:"余乐乐,你是不是今天过生日?生日快乐啊!"   余乐乐一愣:"你怎么知道?"   连海平抱着胳膊笑了:"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好歹大爷我也是学生会的生活部长好不好,你们每个人的学生证都是我办的,我什么不知道?" 第13节:十年花开(11)   徐茵伸手拍连海平一下:"那我的生日是哪天?"   连海平张口结舌,徐茵送个白眼给他:"生活部长,敢情你礼贤下士也分人啊。"   余乐乐一边看着两个人拌嘴一边笑,突然听见前面有人喊:"余乐乐,你的快递。"   紧接着教室门口堵着的一群人瞬间安静下来,自动停住脚步,给送快递的工人让出一条路。余乐乐抬头,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自己,连同那个送快递的工人,以及他怀里的一捧花。   一捧干净的白色玫瑰,扎成一个精巧的小球,尾巴上还拴着白色缎带,余乐乐突然梗住了呼吸。   "余小姐吗?请你签收一下快递。"   "哪里来的?"   "省城。"快递工人低头找出单据和笔,余乐乐在众人艳羡好奇的目光中签下自己的名字,抬头说声"谢谢"。   徐茵从快递工人手中把花接过来,杨潞宁也抱着书本凑近了看:"是不是许宸的?"   听到"许宸"这个名字,余乐乐的心脏抖动了一小下。可是余乐乐承认这种抖动是十分幸福的抖动,她微笑着目送快递工人离去,转身找徐茵拿花,却迎面碰上徐茵迷惑的目光:"我还以为是许宸。"   余乐乐心里猛地被震动了,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僵住:不是许宸吗?   直到看见花束里的卡片:余乐乐,生日快乐。杨倩&邝亚威。   是啊,自己怎么居然会忘记--邝亚威读书的职业技术学院也是在省城的。   那束漂亮的白玫瑰,花瓣上还闪烁着潋滟的水珠,散发出幽幽的、清淡的香气,似在提醒她:不是许宸,不是。   余乐乐的笑容褪尽,本来洋溢在心里的幸福与满足被失望与担忧代替。   失望的是,终究不是你;担忧的是,以后还会是你吗?   我希望是你,那么,你希望吗?   许宸?   CHAPTER 3   当天,许宸正在学生会社团部的办公室里手忙脚乱。   作为校学生会社团部部长,马上要举行的全校社团艺术节几乎就是一次全面性的工作检验。医科大的学生平日里学习机会多、娱乐机会相对比较少,这样大型的艺术节几乎就是全校学生的节日。社团部办公室的灯光亮到晚上十点半,宿舍楼快要熄灯了,许宸和社团部干事--口腔医学院的叶菲还在忙。   叶菲一双手几乎粘在电脑键盘上,十指如飞。许宸站在她身后,一边读手中的稿子,一边盯着电脑屏幕上打出来的文章,不时指出一两个错别字。两个人都没看时间,只知道还有两天就要召开发布会了,可是由于有些报名社团太拖沓,艺术节的宣传材料还没有全部到位。   叶菲从下午下课后一直忙到现在,打字时听见肚子里"咕咕"叫的声音,才恍然大悟:"老大,你吃晚饭了吗?"   许宸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想了想:"好像没吃,记不清了。"   叶菲往椅子背上一靠,伸出手揉眼睛:"我快累死了,老大,我们去吃饭吧。"   许宸低头看看眼前女孩子疲惫的面容,点点头:"好,收工。"   叶菲欢天喜地地站起身来,坐太久了,站起来的时候眼前有点发黑。她把双手撑在电脑桌台面上停了几秒钟,许宸看见了,急忙问:"怎么了?"   "没事,"叶菲扬起头笑笑,"老大,你是工作狂,我们做小弟的可是要吐血了。"   许宸觉得很不好意思:"真是对不起,我一着急就忘了时间了。" 第14节:十年花开(12)   好在叶菲一向是那种比较大气的女孩子,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不然你请我吃拉面吧,算是补偿。"   许宸急忙说:"行。"   两人收拾东西,关灯,锁门,一起往学校外面的拉面馆走。   走到一半手机响,许宸低头,看见屏幕上闪烁的名字:乐乐。   许宸微微一笑,按下接听键:"喂?"   "许宸,你干吗呢,这么晚还不回宿舍?"余乐乐的宿舍里很吵,背景声音里有女孩子的尖叫,音乐声音很大,还能听到余乐乐在冲远处喊,"铁馨,把音乐声音弄小点啊!"   许宸笑了,叶菲一抬头,视线猛地撞上这个温和美好的笑容,几乎要愣在原地:老大什么时候笑得这么好看过?   "我们忙艺术节的事情呢,刚收工,准备出去吃饭。"许宸的声音很疲惫,从电话听筒里传出来,余乐乐听了,有些话生生梗在喉咙里。   本来想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可是现在知道:他忙,很忙,声音里的疲惫已经能说明一切。   从十四岁到现在,余乐乐的成长过程因为那些无法逃避的因素而来得更加迅速,当然也省掉了很多不必要的过程,比如撒娇,比如无理取闹。那些普通女孩子恋爱中的权利,那些可以被人原谅的小脾气,在她这里似乎都被自然而然地忽略掉了。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于是很多问句便都浓缩成一句:"抓紧吃,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打个电话看看你在干什么。"   还是那样静静的语气,听在许宸耳朵里觉得很窝心。听见余乐乐说"那我挂了",他急忙追一句:"等等。"   "啊?"余乐乐很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那个,"许宸看看故意快走几步甩开自己的叶菲,顿一下,像鼓了很大勇气一样压低声音,"那个,我是说,我也很想你。"   "什么?"音乐声音太大,余乐乐听不太清许宸说的话,她扭头找铁馨,"铁馨你把音乐关小点,大晚上的小心宿管科大妈抽你!"   又问:"你说什么?"   许宸觉得很好笑,也有点不好意思:"我是说我也很想你。"   "啊……"余乐乐怔住,很快又笑了,"知道了。"   听得出来她的开心,许宸松口气,突然发现那些恋人之间肉麻兮兮的话其实也不是很难说出口,仔细想想便觉得有些内疚:两年了,自己竟然没有说过什么女孩子通常都很喜欢听的甜言蜜语。   两个人几乎很默契地告别,收线,许宸终究还是忘记了今天是余乐乐的生日。   他快走几步追上叶菲,夜晚的校园里依然很热闹,通宵自习室里闪着明亮的灯光,三五成群的学生匆匆走过。许宸看不见,在五百公里之外,余乐乐带点幸福也带点忧伤的脸。   学校外的拉面馆里,叶菲和许宸面对面坐着等面。不时有下晚自习的学生走进来买面吃,遇见熟人简单打声招呼。然而叶菲一直饶有兴趣地瞪着许宸看,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   许宸被她看得有点发毛:"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叶菲笑:"没有。"   "那你干吗这么看我?"许宸看着叶菲。   "有意思,很有意思。"叶菲笑得很灿烂。   "什么有意思?"许宸不明所以。   "老大,刚才是谁给你打电话啊?"叶菲笑得很贼,许宸看她一眼,也笑了。 第15节:十年花开(13)   "我女朋友。"许宸说。   "照片。"叶菲伸出手,摊在许宸面前。   许宸笑笑:"没有。"   "怎么会,钱包里没有吗?"叶菲不信。   "真的没有。可能她的钱包里有我的照片吧?可是我随身没带她的照片,"许宸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额头,"因为我压根不用钱包。"   许菲没辙了:"那她漂亮吗?"   许宸笑:"没你漂亮。"   "胡说,老大这么帅,女朋友怎么可能不漂亮?"叶菲翻个白眼。   "我们在一起,又不是因为谁比谁漂亮。"许宸笑一下,叶菲看呆了。   过一会儿才晓得说:"老大你知道吗?你和她说话的时候,或者你说起她的时候,笑得特别好看。"   "是吗?"许宸摸摸下巴,"嗯,其实我平时笑起来也很好看啊。"   叶菲撇撇嘴:"你吗?你平时笑起来很一本正经,好像老了三岁不止。"   接着话题一转:"对了,你女朋友在哪里读书啊?"   "在我们家乡的师范学院。"许宸答。   "学什么啊?"   "中文,"许宸笑着看叶菲,"叶干事,你在查户口吗?"   "错,"叶菲笑着摆摆手,"八卦是女人的天性,何况我们老大人长得帅,又这么优秀,任何人都会对你的女朋友表示好奇的。"   "你八卦吗?可是我一直觉得你的性格很像男孩子,不扎堆说家长里短,也不背后嚼人舌头,有矛盾了也不往心里去,挺好,真的挺好。"许宸说。   "真的?"叶菲看许宸一眼,"我对别人的八卦不感兴趣,不过对你比较例外而已。"   "啊?为什么?"许宸把脑袋伸过来,横在桌子上方,"日久生情啊?"   "真难得,老大你也会开玩笑了?"叶菲大惊失色,"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才接了一个电话就变得这么有血有肉了?"   话音未落,服务员端上两碗面,热气蒸腾中,叶菲伸手从许宸碗里夹过两片牛肉:"老大你够甜蜜的了,少吃两块肉也不要紧吧?"   许宸笑,把剩下的肉也夹到叶菲碗里:"算是补偿吧,今天辛苦你了。"   不再说话,一直到吃完面,结帐,送叶菲回宿舍,都没有再说话。   只是,当肩并肩行走的距离终于到了尽头,叶菲独自站在宿舍楼门口,看着许宸的背影,心里有寂静的伤怀。   第二天上课,卢远洋一边发短信一边嘟囔:"明天端午了啊,是不是要买几个粽子吃啊?"   许宸正在抄笔记,突然愣住:"你说什么?"   卢远洋没听到,还在闷头发短信,许宸急忙掏出手机查日历:六月十日,农历五月初四。   那么昨天,是六月九日?   完蛋了……许宸心里哀号一声……怎么就会忘得死死的?   这才想起昨天的电话,她打过来,而自己什么都没有说,她是不是很失望?   手忙脚乱地想要发短信,可是说什么好呢?   写了第一条:乐乐,对不起,我忘记昨天是你生日了,生日快乐,现在说来得及吗?   看了看,觉得后半句太矫情,删掉。   又写第二条:我谨代表省医科大8300名在校生祝你昨天生日快乐。   看了看,觉得"昨天"两个字怎么看怎么像此地无银三百两,再删掉。   接着写第三条:小同学,新的一岁,好好学习,锻炼身体,强健体魄,振兴中华。   看了看,觉得又表达不出来自己的歉意和心意,继续删掉。 第16节:十年花开(14)   如此往复,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叹了口气,还是写了最简单的几个字:干吗呢?   过一会儿,手机"嗡嗡"地开始振动,拿起来看,回复简短利落:上课。   许宸有点忐忑,这么简单的回答,看不出来有没有生气。虽然余乐乐不是那么小心眼的女孩子,可是实践证明任何恋爱当中的女孩子都不能用常理推断,所以眼下还是尽快取得上级领导的理解与支持显得比较重要。   许宸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按:对不起,昨天太忙,忘记是你的生日了。   少顷,回复到:没关系。   字很少,可是这样越发显得危险,许宸用手撑住脑袋,很郁闷地问卢远洋:"喂,如果你忘记你女朋友的生日了,会怎样?"   "死!"卢远洋也在发短信,头也不抬,直接回答。   许宸很崩溃,怎么今天大家都这么言简意赅?偏偏还都直指靶心。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卢远洋跑到少有人走的侧楼梯拐角处抽烟,许宸也走到楼梯拐角处,撞见几个正在点烟的男生,还引起一阵小小的喧哗。   一个男生乐呵呵的:"许宸你也打算加入组织?"   另一个笑:"来来来,抓紧开组织生活会。"   一支烟递过来:"你小子也真厉害,我不带'中华'的时候你也不来。"   许宸伸手挡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谢了哥儿们,我不抽。"   男生们很讶异:"不抽烟跑这里来干吗?"   只有卢海洋在一边笑:"你们别碍事了,老大要找僻静处打电话受死呢。"   许宸伸手捶卢海洋一拳,打个威胁的手势后顺侧楼梯下楼了。几个男生在他身后发出嘘声阵阵,继而不知道卢海洋说了句什么,又哄堂大笑。   许宸一直从四楼走到一楼才按下电话号码,熟悉的彩铃声飘出来,是《每当我走过老师窗前》。响了一遍,没人接。响第二遍,终于听到压低的搭话声:"喂?"   许宸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低下来:"你上课吗?"   "今天有外教的讲座,忙着呢,晚点打给你。"余乐乐的声音偷偷摸摸的。   "好。"许宸收线,心里先松了一口气,听声音似乎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自己心里终究还是有点愧疚,就开始想要买点什么礼物送给余乐乐做补偿。   可是女孩子都喜欢什么东西?   想想去年的礼物,好像是一头白色的趴趴猪,那家伙有粉红色的鼻孔和弯弯曲曲的小尾巴,余乐乐一看见就紧紧抱在怀里,一路上再也没有撒过手。可是今年如果再送长毛玩具是不是显得很没新意?   没辙了,想了想,给叶菲发短信:女孩子都喜欢什么礼物?   过一会儿,叶菲短信到:"女孩子"的范围太大,如果特指你女朋友,不如送一件可以时时刻刻带在身上,且随时都能借景生情的小物件。   许宸恍然大悟,万分感激。   他看不到,电话另一边,叶菲缓缓收起手机,有点发呆地注视着手机上拴着的小小桃木护身符,正面刻了个"安"字,泛出隐隐褐红的色泽。   这是大一那年许宸随"暑期三下乡"医务团去老区的时候带回来的,小小的一个塑料袋里装着几十个当地老乡做来卖的手机吊坠,顷刻间就被女孩子们洗劫一空。叶菲当时忙着整理医务团带回来的照片和资料,没顾得上扎堆抢夺。他看她一个人在忙,还特别走过来,伸出手,掌上就托着这个小小的吊坠。 第17节:十年花开(15)   那时候他笑得坦然明朗:"这个是给你的。"   看见她惊喜的眼神,他又笑:"就你一个人不来拿礼物,我再不帮你抢,一会儿你什么都拿不到了。"   一年了,桃木的颜色越来越深,她打电话的时候、发短信的时候,摸到它,就好像这个人活生生站在自己身边,摊开手掌,微笑着说:"我再不帮你抢,一会儿你什么都拿不到了。"   这两年,她对他而言或许不过是个值得信赖的助手,是个能够谈心的知己,然而,永远做不成爱人。她的大气,她的爽朗,原不过是因为这样才能把友谊维系得更加恒久--假使不能爱,至少还能友爱。   而他,根本不知道。   绝望如潮,翻滚着将她淹没。   CHAPTER 4   晚上十一点,206宿舍里的灯呼拉一下子灭掉了。虽然已经到了熄灯时间,走廊上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却仍然络绎不绝。徐茵一边扯被子一边怨气冲天:"怎么都回来这么晚,鬼才相信她们是在自习室学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余乐乐也被嘈杂声吵得睡不着,索性躺在床上给许宸发短信:睡了没?   没多久,手机屏幕就亮了:没有,有人在我们宿舍打扑克,我在观战。   哦,白天没来得及给你回电话,找我有事吗?   就是想说对不起,我最近太忙,真的忘了。   没关系,反正过一个生日就老一岁,不过也罢。   今天卢远洋还说要我把自己打包邮寄过去给你做生日礼物,你意下如何?   EMS规定宠物不能打包。   一边待着去,我才几天不在你身边,你就忘了谁是主子谁是丫鬟了?   切,你这个自恋狂。问你哦,你想我吗?   拜托啊小姐,昨天才在大庭广众之下回答过你的。   你爱我吗?   丫头,别尽问些没营养的问题。   什么问题有营养?你营养一个给我看看啊!   比如:太阳为什么是恒星?月亮为什么绕着地球转?许宸为什么这么聪明?余乐乐为什么这么笨?   因为太阳太懒,地球很漂亮,月亮很好色。不过余乐乐是够笨的--如果聪明的话怎么会喜欢一个叫许宸的自恋狂?   太嚣张了!这孩子不拾掇是不行了!拖出去,斩了!   ……   这样聊着天,那张微笑的脸似乎就在自己眼前。她闭上眼,脑海中依稀都有他站在那里,故作凶悍地看着她说:"太嚣张了!这孩子不拾掇是不行了!拖出去,斩了!"   她想:他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嘴角微微翘起来,目光里都是温柔的情绪。他似乎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从来没有送过自己哪怕一束花,从来没有在公共场合有过除牵手之外其他任何亲密的举止。随时随地,他都是斯文的、儒雅的、彬彬有礼的,甚至,还有点充满戒备的。也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放下所有的盔甲。他把她揽在怀里,一低头,笑声就在她耳边,漾成一片馥郁的海洋。   这个笑容,这个她所见过的最美好的笑容,哪怕倾尽全力,她一辈子都要看见这个笑容。   可是,在内心里,又多么希望他能说句"我爱你",每天都说一次,让自己坚信一些力量的存在。   在最孤独的时候,至少还知道,你在我身边,始终都在。   孤独是种很矫情的情绪,余乐乐想,可是它却又那么清晰地存在着。   余乐乐知道,如果告诉别人自己很孤独,恐怕很多人都不会相信。因为在中文系,她是那样意气风发的女孩子,每天都按部就班地学习、写作,生活规律而乖巧:按时上课,从不迟到;夜夜归宿,拒绝通宵;成绩全优,门门拔尖…… 第18节:十年花开(16)   可是,她很孤独。   上大学后,女孩子们按照宿舍、家乡、性格、家境等因素自然而然划分为无数的小圈子。常常圈子里的人彼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却与圈子外的人只保持淡淡的、客气的交往。就好像在206,四个人之间和睦温馨,可是出了门,遇到其他人,会打招呼,课间偶尔会聊天,却始终无法走得更近。   当然,之所以孤独,也或许并不仅是这个原因。   比如,有时和同学聊到未来的出路问题,常常会听到人说"余乐乐你专业那么好,干吗担心找不到工作?"或者"余乐乐你如果找不到工作那我们怎么办?",听上去似乎是种恭维,可是偏偏好像豌豆公主几十床被子下面的那粒豌豆--无伤大雅,却并不好受。   就连常坐在余乐乐身后的连海平都说:"余乐乐挺爽快,做朋友不错。可惜也只能做朋友,因为这种女生太强势,拿来做女朋友需要一定勇气。"   强势吗?余乐乐想不明白:自己要做的都是自己很想做且不妨碍到别人的事情,许是因为从中学时代起就很自卑的缘故,进了大学她依然做人很低调,拿了奖从不炫耀,光彩夺目的荣誉也从来不争不抢。她觉得自己还是当初的那个余乐乐,在中学有琅琅读书声的校园里,貌不惊人、技不压众地走来走去。她似乎还可以记得高中时代自己写的那篇文章,题目叫"普通班的学生不普通"。现在,她终于不普通了,可是,为什么依然不快乐?   现在的她,似乎更相信另外一个道理:普普通通也是生活。   或许是这样的:每个人都在成长,每个年纪都会对人生有新的理解,每个阶段都会对未来有不同的期冀。就像当年她那么希望自己能神采飞扬卓尔不群,因为那时候面临高考的竞争,独木桥上很多人都要落水,卓尔不群是幸存于世的前提。可是现在进了大学,就好比进了一个小社会,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强调的不再只是学习成绩的好坏,还有为人处世的方法。   是新的挑战,可是她向来不服输。   虽然很疲惫,虽然很多时候觉得很失败,虽然看见同学们那客气的寒暄与若有若无的距离感会觉得很难过,可是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干扰自己业已平静的生活--自己的家庭已经从风雨飘摇到和煦温暖,自己的前途已经从一片阴霾到阳光灿烂,自己一定要开开心心的生活,要把不开心的事情放下,不可以太牵挂……   这些,是她反复告诉自己的。可是她也知道,这些是治标不治本。   她可以让自己置身于那些人际关系的困扰之外,她希望自己的真诚可以被大家理解和接受,她一向是以善意度人的女孩子,她期待人与人的关系可以亲密热诚--然而,或许这一切不过是她的一相情愿。   究竟,是自己不够好,还是自己想要的这一切在这个环境中压根就不可能得到?   第二天一大早上心理学课,心理学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女性,齐耳短发,说话的样子总是严谨肃然。心理学本身就是很艰深的一门课,同学们的积极性不高。心理学老师又极喜欢放幻灯片,上面是大片大片的专业名词和笔记,上一堂课就好像打一场仗,抄笔记都能把人彻底抄晕掉。所以上心理学课的时候总是有一些人旷课,余乐乐不用去很早也能找到合适的座位坐。   所谓合适,就是不太往前,不至于被老师那亲切又犀利的目光屡屡笼罩;也不太往后,不至于在想要抄笔记的时候看不清幻灯片上仄密的小字。余乐乐通常会选择第四排靠窗边的位置--距离讲台不远不近,还便于偶尔看看楼下附属幼儿园里的孩子们玩滑梯的景象。 第19节:十年花开(17)   这一天,心理学老师讲的是"自卑心理与从众心理",余乐乐有一搭没一搭地抄笔记,旁边的徐茵在给高中同学写信,身后的连海平正在翻报纸,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正在与旁边的同学小声嘀咕。   讲台上的老师显然有良好的心理承受能力,不管有没有学生听课,都讲得津津有味。余乐乐刚从观察楼下小朋友们如何做课间操中回过神来,就突然听她说:"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人们对于自己身边不完美的事物有天然的接近欲,可是对完美的事物只有小心翼翼的张望。"   心猛地被牵动了一下子。   余乐乐抬头,看见讲台上的心理学老师神色平静,然而脸上的笃定让人没来由地趋从于她的判断。   只见她扫视了一眼台下诸生,看见了台下学生的昏昏欲睡、不以为然或是嗤之以鼻,她笑了:"我现在这样说,你们未必能理解。但是你们自己反省一下,如果你们身边有特别优秀的同学,尤其还是女生,你们愿意和她做知心朋友的,有多少?这当然是有很多原因的,比如,女生更加敏感一些,较之男生而言计较的东西会比较多。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任何人对完美的人与事都有天生的排斥感,觉得这种人就是放在远处看着的,可以表示敬佩,但不能放在身边作为依靠。甚至慢慢的心理会发生一点变化,比如,一旦听说这种很优秀的人在什么事情上不顺利了,就会觉得有种舒畅的满足感。这种心理虽然有点狭隘,但是还是可以被理解的。因为以你们现在的年纪,想要学得对周围的一切都抱以宽容和客观的态度,也的确是很难。所以我的观点就是,既然无法改变环境,就要学着适应环境。也就是说,如果哪位同学因为太优秀而感到了这种被孤立,那么不妨反省一下,让自己的不足更鲜明一点,不然总有一天你会失去所有的朋友的……"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余乐乐的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那节课上,心理学老师还说了很多话,从自卑心理的成因到从众心理的危害,可是余乐乐都没有听进去。她只是呆呆地、牢牢地想着这段话,这里面句句都如刀枪剑戟,飞一般地向她射来。虽然没有人在听课的时候真的看向自己,可是余乐乐知道,说不定就有人在拿她余乐乐往这段理论里面套。说不定当他们发现她恰恰就符合这种现象的时候,作为悲剧主人公的她还会引起别人心满意足的微笑。   他们没有恶意,余乐乐知道,可是,他们也决不会把自己当朋友。   想到这里,余乐乐终于明白长久以来那些让自己想不明白的地方究竟是怎样的渊源了。原来,不是自己做得不好,而是因为自己把每件事情都做得太好。自己忙着学习,很少和同学们一起出去疯。又因为是本地人的缘故,周末总是回家,和同学们相处得时间自然不多。渐渐的,大家一定觉得自己很清高,很摆架子。所以有一次连杨潞宁都说:"余乐乐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学习啊写作啊参加比赛啊,哪有时间和我们一起混?"   至于男生,虽然都很赞赏余乐乐不纠缠小节的性格,却也都很赞成连海平的"强势"理论。有一次连海平还很好奇地问余乐乐:"你们家英雄长什么样子?"余乐乐不明白,反问:"什么英雄?"连海平笑了:"敢找你做女朋友的,不是英雄是什么?"当场被余乐乐拿一本《文学概论》课本揍到眼冒金星,还哀号着《窦娥冤》里的唱词:"我不就是说了句实话吗?天哪,你不分好歹何为天,地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地!"周围一群男生笑得东倒西歪。 第20节:十年花开(18)   而那些师弟师妹们,他们不了解她,也不需要和她朝夕相处,所以在他们心里,师姐余乐乐就是摆在远处口口相传甚至以讹传讹越传越神奇的一个偶像。他们对她恭敬而礼貌,虽然这些恭敬与礼貌同样只能让人觉得欣慰而永远无法感觉温暖。   如果不是这节心理学课,余乐乐是真的没有想过:自己这种曾经因为太普通而没有朋友的女孩子,有那么一天,居然会因为太优秀而再度失去朋友!   也终于明白,师弟师妹对自己那毫无戒心的崇拜与同班同学对自己那客气周到的敷衍都是因为同样的缘由--你太优秀。   塞翁得马,焉知非祸?   那天晚自习,余乐乐泡在教室里学英语。白天的心理学课刺激太大,整个人都有点呆呆的,学英语的效率无限低,过了很久课本还没有翻页。连海平路过余乐乐身边的时候随手抛个粉笔头过来,精准地打在余乐乐的课本上。   余乐乐一抬头,看见是连海平,目光疑惑:"干吗?"   "小姐,半小时了,你还看这一页?"他撇撇嘴,"怪不得你英语期末考试才六十分,这效率,嘿。"   余乐乐瞪他:"你怎么知道我半小时没翻书?"   连海平愣一下,摸摸头,有点被抓现行的尴尬。想了想才说:"我要出去转转换换空气,你要不要一起?"   余乐乐看看他的表情,很真诚,又看看手中真的是半小时来却依然洁白如初的单词表,终于叹口气,站起身,随连海平出门。   校门口的夜市一向很热闹,卖盗版DVD的小贩声情并茂地吆喝:"国外大片,枪战黑帮晴色电影了啊",连海平扯扯余乐乐:"哎,现在晴色电影都能明目张胆地卖吗?"   余乐乐白他一眼:"晴色,又不是涩情,西方电影鉴赏的选修课你又旷课了吧?"   连海平耸耸肩:"选课那天我迟到了,选这门课的人太多,没选上。"   又扭头看着余乐乐笑:"原来你是因为有晴色电影可以看才选课的啊!"   余乐乐伸手拍连海平一掌:"你这脑袋里都装得什么啊,为人师表一点好不好。"   连海平吹声口哨,笑笑继续走。逛夜市的人很多,来来往往挤成一团,连海平伸手拽过余乐乐,男生高大的身影挡在前面,硬生生杀出一条道路来。余乐乐亦步亦趋地跟在连海平身后,从人山人海中挤出来,听见前面男生回头说:"人太多,看好你的包。"   她下意识把装着课本和钱包的袋子移到胸前来,连海平看见了,伸手接过去:"我帮你拿吧,你这种样子的女生一看就是小偷关注的对象。"   余乐乐不明白:"为什么?"   他回头笑:"你没发现自己的视线不集中吗?"   "视线不集中?"余乐乐很纳闷,"视线不集中怎么会看清路?你恶毒抨击我!"   连海平终于拽着余乐乐挤出喧闹嘈杂的夜市,过了马路,夜色中面前展开一望无际的海洋。咸咸的海风吹过来,整个人顷刻间变得神清气爽。余乐乐听见连海平在自己身边说:"余乐乐你走路时眼睛好像是不聚焦的,目光很飘忽,好像随时都要移动到下一个地方。看着你的眼睛,总觉得你好像在看前方,可是又不知道你到底在注视什么。看不出你在想什么,但你又想得那么入神,入神到有熟人从你面前经过,你都看不见。"   有吗?余乐乐纳闷地看看连海平,他手里还替自己拎着包,目光看向远方的海面。 第21节:十年花开(19)   "余乐乐你都在想什么?看你每天都很开心,可是又好像每天都很不开心,至少,是不够开心,"他扭头看她,"为什么不开心?"   她愣住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说,说自己很孤独?说自己很烦恼?说自己很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与一段朦朦胧胧的未来担忧?可他分明就是个陌生人,且是个一针见血的陌生人。   在今天以前,他们甚至都没有说过多少句话。常常,只是他说,她听;他耍宝,她微笑。   其实余乐乐知道,在很多同学眼中连海平是那样的男生:家境很好,物质上也有点小小的讲究,偏爱阿迪、耐克的衣服,诺基亚的手机及一切外形时尚、性能优良的电子产品。为人阳光、明朗、幽默,专业课成绩尚可,运动也还不错,偶尔有点懒散,但还不会惹人讨厌。人缘很好,为人很义气。算不上是大学里那种风云人物,更算不上是多么优秀的男生,但偏就他身上那种无所谓的神气很能吸引一些低年级小师妹的目光。   这样的男生,她习惯了只是欣赏,却极少接触。   两人从校门口走出来,穿过熙熙攘攘的夜市,过马路,走到沙滩上。海风吹过来,皮肤上感受到湿润的凉意。他找一处干净的沙滩坐下,她愣一下,也随着坐下。她看向远处的海洋,可以看见缓慢移动的客船,色彩斑斓。   突然听见连海平说:"功名利禄这东西,顺其自然就好,你看得重了,就只能受其累。"   过一会儿她才晓得答:"这些东西也不是我想要的。"   他回过头看看她,目光里有隐约的笑意:"我还以为你很在乎,看你那么拼命的样子。"   "拼命?"她纳闷,"我给人这样的印象吗?"   "难道不是吗?"他反问。   余乐乐叹口气:"其实,我只是努力去做了一些事,不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只是做得效果还不错,所以额外得到了一些东西。就好像爬梯子,爬得越高越下不来,你回头看看那个高度,只能犯晕,早就没有了下来的勇气。从顶峰到地面,这个落差太大,气压也太大,我害怕。"   连海平叹口气:"是啊,高处不胜寒。"   他顿一顿:"可是,这个高度,你越不下来,腿就会越麻,到最后,你撑不住了,就不是走下来,而是摔下来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自己一步步爬下来。"   他顿了顿:"不下来,就永远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很疏远。虽然这不是你的初衷,可是,还是走在人群里比较安全,比较舒服,比较脚踏实地。"   余乐乐的心底蓦然涌上酸涩感。   其实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这些疏远感的存在呢?   上大学后,班里的同学似乎自然而然形成了若干小圈子。老乡和老乡之间,同寝室舍友之间,男女朋友之间,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伙伴,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上自习,一起四处闲逛。余乐乐的伙伴是徐茵,也只有和她在一起时可以畅所欲言。她自认不是眼高于顶的女孩子,对师兄师姐们一向恭恭敬敬,对师弟师妹们也算和蔼可亲。可是在同班同学面前,她始终无法冲破那些看不见的屏障,始终只能和颜悦色地说话,看上去风平浪静,却不过只是另一种形式的非亲非故。   始终没有办法感受到真正的温暖。   就连辅导员老师都要说:"余乐乐,你一定要深入群众啊,我们要发展你入党,可是你这么骄傲怎么行?" 第22节:十年花开(20)   骄傲吗?余乐乐冤死了。   她知道自己不漂亮,知道自己不特别,那样坎坷晦涩的中学时代,是自己刻意掩埋的记忆,就像泥土中那些深邃的秘密,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太阳下。事实上,自己不仅不骄傲,反而还是在骨子深处有自卑的啊!可是为什么大家觉得自己骄傲呢?   "我从来没想过,一个最不可能骄傲的自己,会让别人觉得骄傲。"终于,她还是把这些若有若无的孤独、脆弱、委屈说出来。   "因为你把自己掩护得太好了。"良久,他说。   "什么?"余乐乐有点没反应过来,她扭头看连海平,"我掩护什么了?"   "你没有掩护吗?"他直直地看着她,"你从来不哭,很少发脾气,你不和任何人吵架,哪怕拿到一等奖学金也不兴奋。你看上去总是那么和颜悦色,你和所有人都很客气,所以在所有人心里,你都好像一个随时会飘走的影子,你和大家没有什么值得亲密的关系,你不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连海平,你--"她猛地顿住了。   她瞪大眼看着连海平,心被狠狠震动:难道,这就是自己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   是的,她从来不哭,因为她经历的苦难太多,已经没有什么苦难可以令她哭泣,哪怕是朋友的误会,女生间的小口角,那些脱口而出的指责不过是转眼就可以忘到脑后的事情而已。她很少发脾气,因为她觉得这世上的事情总是可以解决的,只要不至于死去,那还有什么事情是真正走投无路的绝望?至于吵架,她自知自己口齿尚算伶俐,可是气势不够凌厉,所以对她来说就算是辩论赛都比日常吵架还要更加简单一些。还有一等奖学金,为什么要很兴奋呢?第一次拿一等奖学金的时候她很惊讶,后来就变成顺利成章,再后来她发现如果自己成绩下降就会被任远找去谈话,说什么"你是不是骄傲了,懈怠了"之类的话题。为了能少给自己找点麻烦,她很努力地保持着自己的学习成绩--对余乐乐来说,拿一等奖学金是责任而不是惊喜,那么又怎么可能兴奋得起来?   她根本没想到:自己那么不经意就变成老师手中捧着的一个标尺,她必须站在高处,像榜样一样接受万人景仰,包括那些老师、同学口口相传的赞扬。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观赏者发出不屑的评价,可是这都无法动摇她现在已经植根于系里的根深蒂固的位置--人人都知道她是何等优秀,并且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个女孩子有着太过强烈的欲望,争强好胜,凡事都力求做到最好,真是个让人觉得敬佩却也无法真心喜欢的女孩子啊。   然而,自己分明又不是这样的人。   自己骨子里那些残存着的软弱、怯懦、自卑、焦虑……没有人能看到,没有人会相信。   看见余乐乐在发呆,连海平伸手在余乐乐面前晃晃:"发什么呆呢?"   "啊?"余乐乐猛地回过神来,苦笑,"原来我是这样的一个人。"   "你也别有太大负担,"连海平看看余乐乐,"有些印象一旦扎根就无法改变了,你现在就算改变自己,甚至委屈自己估计都没用了。你还是顺其自然吧。再说你在男生圈子里的形象不错啊,大家都觉得你不会哭哭啼啼地找麻烦,挺好。何必太在意别人怎么想。"   "可是,我从小就是个很在意别人怎么想的人。"余乐乐看着眼前的大海苦笑。   连海平笑:"庸人自扰啊,庸人。" 第23节:十年花开(21)   余乐乐狠狠瞪连海平一眼,也笑了。只是在心里,她得承认,听人这样直言不讳的评价自己,而这评价又太犀利的话,滋味的确不好受。   夏天的海风吹过来,潮湿而咸涩。   回校园的路上,余乐乐好奇地问连海平:"谁给你取的名字?"   他老老实实答:"我爷爷。他是浙江人,所以我才有了这个名字,取的就是'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意思。"   看见余乐乐笑,他反问:"你呢,谁给你取的名字?"   "我爸。他大概希望我每天都快快乐乐的,多余一点快乐还不够,要比快乐再快乐一点,所以才叫'乐乐'吧,"她笑嘻嘻地说,"不过叫这个名字的动物实在是太多了,有次在我们楼下散步,听见一个老太太叫'乐乐、乐乐',我一回头,结果看见我旁边有只小狗也回头,还'汪汪'叫,真没面子啊!"   连海平哈哈大笑,笑完了才说:"不过你的笔名很好听啊,'余悦',简单又一语双关。"   "你知道?"余乐乐奇怪地看看他。   他皱皱眉:"我怎么就不能知道?很机密吗?"   "这倒不是,只是刊登我文章的杂志大部分都是女生喜欢看的杂志,你……"没说下去。   "我一直看《中国青年》,"他看看她,"我看过你做的专题,关于服装和爱情的关系,还有是否应该校外同居什么的。"   余乐乐脸红了:"随便写的,别当真。"   "别当真?"连海平大惊失色,"我记得你专题里写的是不提倡校外同居的啊!"   他指着她,瞪大眼,一只手哆嗦着:"你……你……你,你这么开放……"   余乐乐好气又好笑:"你断章取义。"   "断章取义?"他的表情开始扭曲,"天哪……这是个怎样的女人啊……原来书上写的那些都是断章取义过的?我怎么认识你这么放荡的女人……再见!我不认识你了!"   他转身往远处跑,边跑边笑,肩膀一耸一耸的,余乐乐追上去,狠狠捶他后背一拳:"连海平你活得不耐烦了?!"   他们在校园里追着,打闹着,林荫道两边的树很密集,树冠很大,挡住了星星,却溢出浓浓的草香、树香来,浪漫美好得不像话。   那晚,余乐乐躺在床上,想起连海平,他的一针见血,他的旁观者清,都隐隐给她很温暖、很踏实的感觉。他就像站在她身边的一个军师,告诉她一个连她自己都看不透的自己。   他甚至看过那些自己笔下的豆腐块,留心自己或记录或编撰的每一份爱情,那些爱情故事里有自己期待中爱的模样,她曾一度希望许宸也能看到,并因此而知道他的女朋友想要什么,可是他不看。到头来,看得认真而又用心的,偏又是个外人。   可是,这样的外人,也就是知己了吧?   想到这里,余乐乐突然记起下个月该是许宸的生日了,他比自己大十一个月,所以生日离得很近。她想,既然他不肯把自己当礼物打包邮寄来做礼物,那她把自己当礼物送到省城去好不好?   夜色沉沉中,她翻个身,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CHAPTER 5   艺术节,许宸忙成旋转的陀螺,全校十三个社团,艺术节的全部安排贯穿六月、七月两个炎热的月份。下午炎热的空气里,社团部办公室里连电风扇都没有,写海报的、打字的、整理报名表的,人人都是满头汗。   燥热的空气里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许宸看看:余乐乐。 第24节:十年花开(22)   下意识看一眼周围忙碌的人,转身边接通电话边往门外走:"喂?"   "你在忙?"余乐乐的声音带些探询的口气。   "这几天比较忙,过几天正式开幕后就好了,"他轻轻笑,"好歹我也是总指挥,艺术节的CEO。"   余乐乐一边听一边迟疑着:究竟要不要告诉他自己的打算?   其实很想给他一个惊喜:他生日那天,自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会不会吓傻了?   可是想破了脑袋才发现,老同学里,除了他,偌大一个省城她竟然只认识邝亚威一个人--且,也是个男生。   想了想,终于还是说:"我下周,要去你那里。"   "什么?"许宸没反应过来,"去哪里?"   "你那里,我们伟大的省会,"余乐乐笑,"去给你送生日礼物,欢迎不欢迎?"   "啊?"这个消息太震撼了,许宸需要消化的时间,竟然就这样失语了。   "干吗这么不高兴?"余乐乐的语气里带了埋怨。   许宸反应过来,急忙否认:"不是不是,我是太惊讶了,这个礼物太大,我想想得用什么样的包装盒才能装得下。"   余乐乐笑了:"听你这意思,只要我到了,不买礼物也是可以的?"   许宸急忙答应:"人到了就好,你比什么礼物都值钱。"   余乐乐干脆笑出声:"许宸,你以前都没有这么会说话。"   许宸心里觉得有点内疚:"乐乐,你肯来,我当然很高兴,真的。不过,你妈能放心吗?"   顿了顿,像是鼓了很大勇气:"上周我妈给我打电话,还嘱咐我,要控制好自己,不要伤害了你。"   "控制?你会伤害我吗?"余乐乐迷惑地问,刚问出口,猛地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一下子红了脸。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电话里沉默得只剩下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还是余乐乐笑着打破沉默:"许宸,你妈太可爱了。"   僵住的空气瞬间化开来,许宸也笑了:"你得征求你妈同意才行,否则我怕将来看见于叔叔,他直接拿棍子揍断我的腿,还要告我拐卖幼女。"   两个人又犯贫外加腻歪了一会儿才收线,许宸放下手机,才知道三十七度的高温里自己额上的汗水已经把手机屏幕浸透了。转身准备回办公室,却赫然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一排人墙,个个脸上都挂着狡黠的笑容。   一个男生笑眯眯地学他:"人到了就好,你比什么礼物都值钱!"   低一级的小师妹也在笑:"你肯来,我当然很高兴,不过你妈能放心吗?"   另一个男生迅速接上:"我妈嘱咐我要控制好自己,不要伤害了你。"   "轰"地一下子一群人哄堂大笑,许宸在爆笑声里红透了脸,就一手抓住身边的男生就要挥拳头,却被一群男生给按住了。二十岁的男孩子们似乎都很精力过剩的样子,一边打闹一边笑着说:"老大,你们最好住远点,近处人多眼杂,别让弟兄们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   许宸好不容易挣脱一群男生的魔爪,抬头看见叶菲站在一边看热闹,便诉苦:"小弟,你就忍心看老大被这么多禽兽蹂躏吗?"   叶菲笑了:"老大,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啊……"   说完闪身回办公室,留下欲哭无泪的许宸一个人对付若干笑得直不起腰的男生。许宸自顾不暇,心里哀叹时运不济,交友不慎,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第二天,许宸去办公室取东西时,恰巧看见叶菲在电脑前敲敲打打,便走上去拍一掌:"小弟!" 第25节:十年花开(23)   叶菲连头也不回,一边打字一边回话:"老大好!"   许宸顺手搬把椅子坐到叶菲身边,表情很讨好:"小弟,求你帮个忙。"   "什么?"叶菲扭头,一只手把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我能帮上什么忙?你牙疼?"   许宸很无奈:"我知道你是学口腔的,也不用这么敏感吧?我牙口好着呢,吃嘛嘛香。"   "那你要干吗?"叶菲瞪着许宸看。   "嗯,那个,"许宸扭捏一下子,"下周我女朋友来嘛,帮我找个住的地方行不行?"   叶菲下意识地联想到自己是本地人的身份:"住的地方?哦,让我想想,便宜又实惠的旅馆嘛……"   话说到一半被许宸打断:"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女生宿舍。"   叶菲一哆嗦:"老大你不是吧?这么抠门?干吗让人家住宿舍啊,又挤又吵,再说也不方便啊。"   最后的那声"啊"听起来很有一点意蕴,于是许宸又脸红了:"我觉得,还是宿舍比较安全。"   叶菲笑:"哪方面安全?防贼还是防你?"   "小弟你怎么这么不厚道呢?"许宸捶胸顿足,"方老大我还这么罩着你!"   看他实在窘到家了,叶菲终于收手:"好啦好啦,让她睡我的床吧,反正我每个周末都回家,那床也是干五休二。"   许宸一脸的感激:"谢谢,小弟,老大会记着你的,你真是我的好哥儿们!"   叶菲笑笑,转过头继续打字,听他的脚步渐渐远了,门关上时发出"咔嚓"一声响,脸上的笑容才僵住。   想想自己真是没用,每次都要和他说说笑笑,可是只有在他转身或是自己转身的时候,才可以让真实的表情浮上脸。其实他有哪点好?除了模样帅一点以外,也无非就是那些最寻常的标准:尊敬师长、团结同学、勤奋学习、刻苦钻研、道德高尚、作风端正……   可是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只是,自己遇见他太晚,所以只能做"小弟"、"哥儿们"。   他不知道,她有多厌恶这个称呼。   她之所以把这个称呼挂在嘴上,只不过是因为要用这样冠冕堂皇的方式来掩饰自己。   叶菲那么羡慕那个叫余乐乐的女孩子--虽然她并不认识余乐乐,甚至不知道她是怎样的女孩子,不知道她因为什么而被许宸这样小心翼翼地爱护着。可是,这个叫余乐乐的女孩子,她明明就是那么幸福……   虽然素昧平生,可是余乐乐到省城的那天,人海茫茫里,叶菲还是一眼就认出她。   是晚上八点,十八路公交车从远处驶来,人并不多,车厢里空荡荡的。叶菲看见许宸先下车,然后转身,伸手,看向自己身后的那个女孩子。女孩子笑了,一手握住许宸的手,一手拎住裙子下摆,从公交车上跳下来。只是那么一握、一笑、一跳之间,那些亲昵,那些快乐,那些无须用言语形容便昭然若揭的幸福,齐齐呈现在叶菲眼前。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那些幻想、那些期待,都被击得粉碎。   "小弟!"远远的,许宸也一眼就看见叶菲,他冲她挥手,她抬头,看见许宸身边的女孩子好奇地往这边张望。他们站在明亮的路灯下,而她站在昏暗的校门口,她看得清他们脸上的笑容,而他们却看不见她心底的忧伤。   偏偏,又还要装作"铁哥儿们"。   多么惨无人道。   她努力笑出来,冲许宸挥挥手:"卢远洋让我在这里等你们,他们先过去了。" 第26节:十年花开(24)   许宸牵着余乐乐的手走到她面前,微笑着帮她们介绍:"这是我女朋友,余乐乐。"   她点头:"你好。"   "这是我小弟,叶菲,口腔医学系的才女啊!"许宸笑着对余乐乐说。   余乐乐很开心地笑了:"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叶菲笑着耸耸肩:"我也是。"   又低头看看许宸手里的行李,小小的一个包,犹豫一下:"要不要先放回我宿舍?"   许宸笑:"不用了,又不沉。再不去他们就要等急了。"   一边说一边扭头看余乐乐:"我的几个朋友,庆祝艺术节顺利开幕,当然主要是给你接风。"   余乐乐笑:"这么隆重?有红地毯吗?"   许宸笑着看她:"你把我卖了吧,看看够不够买地毯的?"   叶菲在一边看着他们说笑,安静地走在后面。   隐约,还是可以记起张爱玲说过的那句话: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他们,就是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刚好赶上了吧。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校门口的烧烤店里,许宸和余乐乐甫踏进门,就听见嘈杂的招呼声:"这里这里!老大!这里!"   余乐乐抬头,看见一群男女生围坐在一张很长的桌子前面,只空出中间的两个位置。他们显然已经在等待着中喝了不少啤酒,脸庞红彤彤的,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有人还敲着筷子喊:"快点快点,就等你们俩了。"   许宸也笑,指着桌上的空杯子质问:"还没等到我,你们就开始喝?"   "这样也不耽误把你灌醉了啊。"卢远洋撇撇嘴。   旁边一个男生也笑:"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周围的人心照不宣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余乐乐略为红一下脸,抬头找叶菲,只见她缩在最远处的位置,和旁边一个女生在说着什么。没来由得,余乐乐心里就放下心来,似乎看见她不是孤单的,就可以放心。   这样想着的时候,又突然觉得很好笑:这里是叶菲的学校、四处都是她的朋友,她怎么会孤单呢?   真是很奇怪的想法呢,可是刚才走在路上,余乐乐分明觉得叶菲眼睛里有些什么东西,孤寂而自制地闪烁。   这样想的时候,卢远洋跑离座位,又很快跑回来,手里抓着大把的肉串得意扬扬:"快吃快吃,今天来吃烧烤的人怎么这么多,要不是我去抢,再过二十分钟你们也看不着肉。"   他边说边拿出一把肉串放到余乐乐面前:"嫂子你吃啊,不用客气。"   "嫂子"这个称呼让余乐乐有点不好意思,许宸看出来了,挥挥手:"她叫余乐乐。你们叫她名字就好,她不习惯那么大的辈分。"   "我呸!"话音未落就被一个男生堵回去:"沾你女朋友的光叫你声老大是给你点面子,你又装大尾巴狼。"   他冲周围男生使个眼色:"弟兄们,上!"   一群男生呼拉一下子端起酒杯,整齐划一的阵势吓了余乐乐一跳。许宸笑着给余乐乐介绍:"药学院的杜谨阳,我们学校文学社的社长,你们算是同道中人吧。"   他一边应付杜谨阳手里的酒,一边说:"我女朋友也是搞文学的,你们可以聊聊。"   说话间,又有几个男生端着酒杯过来敬酒,许宸来者不拒,一口一杯,看得余乐乐触目惊心。她轻轻拽拽许宸衣袖:"少喝点啊。" 第27节:十年花开(25)   立即听到卢远洋的声音:"嫂子你别管他了,他要是不喝,今天绝对走不出去。"   又顿一顿,一脸坏笑:"当然如果他喝了,还是走不出去,哈哈。"   杜谨阳打配合,忙着转移余乐乐的注意力:"嫂子,你平时都写什么东西啊,有空拿点来给兄弟们拜读拜读啊。"   "我也没写什么像样子的东西,都是些小豆腐块,三千多字的那种吧。"   "什么啊?小说?"杜谨阳很好奇。   "嗯。"   余乐乐扭头看看许宸,看他还在喝酒,有点担心,刚要说话,就被杜谨阳拽过去:"发表了吗?"   "嗯。"余乐乐低头吃东西,听见杜谨阳又问:"发表在哪里啊?"   想了想,余乐乐答:"都是些省里的刊物吧,《青年文摘》都是转载,不过很有信誉,无论拐多少弯都记得找到作者地址,寄来样刊和稿费……"   说到一半,突然发现杜谨阳张大嘴,傻坐在对面,表情凝固。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余乐乐很纳闷。   "你用笔名还是真名?"杜谨阳呆呆地问。   "她用笔名,叫余悦,好像是,"许宸不太敢确定,在百忙之中扭头问她,"是不是?"   看见余乐乐点头,杜谨阳倒抽一口凉气:"你是余悦?"   瞬间,周围的声音消失了,余乐乐奇怪地看着周围的人,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惊讶。而那些男生也一脸奇怪地看着杜谨阳:"余悦是谁?"   杜谨阳用手在空气里画个圈,把周围一干人等包围进去,对余乐乐说:"不要理他们,他们都是些粗人,从来不看报纸杂志。"   刚说完,头上顿时挨了卢远洋的一记熊掌。杜谨阳一边捂着脑袋,一边龇牙咧嘴地冲余乐乐说:"上次,《深圳青年》的编辑给我看了篇样文,让我仿照那个风格写,我一看,是写得很煽情,只可惜太女性化,杀了我也写不出来啊!再看看署名,作者叫'余悦',我心里还想这名字倒挺熟悉,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应该是个老手吧。"   他诉苦:"可是,怎么居然是你?"   又补充问一句:"是你吗?"   余乐乐想了想:"可能,是吧。"   "真的是?"杜谨阳表情怔怔的,"我去网上查过作者资料,大概有一万多条,我以为,是个大婶……"   许宸纳闷地看着余乐乐:"你叫余悦?"   "是。"余乐乐轻声答。   许宸很挫败地叹口气:"我怎么都不知道?"   "老大你真是太失败了,"叶菲举杯站起来,"敬你一杯吧,老大,你们的孩子智商肯定高!"   许宸看叶菲一眼,一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笑:"托您吉言啊!"   余乐乐脸红了,偷偷伸手掐他腰侧,被他伸手捉住,就这样握着她的手,不肯松。   对面的杜谨阳还是一副痴痴呆呆的表情,一直很聒噪的卢远洋边笑边闷头吃肉串。倒是坐在许宸另一侧的男生拍着桌子喊:"干什么呢,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   余乐乐闻言要把手抽回来,许宸却加大了力气,不松手。余乐乐低头,看他的手,大大的手掌,骨节分明的手指,手心热乎乎的,温暖一直流淌到她心里去。   只是希望,就这样握一生,永远不松手。   她听着旁边男生的起哄,看许宸与他们说笑。他们说点艺术节的筹划,说点老师同学的趣事,那些都是她生命之外的事情,她融不进去,心里有些浅浅的着急。可是他握着她的手,好像是要她确信:她不是他生活里的局外人,从来都不是。 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第28节:十年花开(26)   那晚,一群人吃完烧烤又去了KTV,许宸和余乐乐在众人起哄下答应情歌对唱。他们唱《你是幸福的,我是快乐的》,歌里唱:不让我寂寞你给我快乐,也不会难过因为有你安慰我。可是我的脚步总有你牵挂着,再难走的路算什么?就算风雨多让我陪你度过,可谁不想拥有温馨的生活。但是人生从来总有起起落落,心中有苦从不说。你是幸福的我就是快乐的,为你付出的再多我也值得。与你是同路的我就是幸运的,我幸福走过的是你搀扶的……   那些词,句句都写到余乐乐的心里去了。   她偷偷扭头,看他坐在软软的沙发上,一只手拿着话筒,一只手撑在她身后。他的眼神明亮,脸上有些许酒意,唱歌的样子那么专注。   她从来不知道,他唱起歌来声音这么好听。   低沉的,深厚的,悠扬的。   唱到低音区,他的声音低下去,却带了隐隐的坚定,每一句歌,都似乎被他唱成一场承诺。她的心里升腾起巨大的幸福感,翻滚着,雀跃着,像要把她淹没。   这时候有人坐过来,她顺势往许宸身边靠近一点,却猛地被他揽过去。周围响起几声窃笑,余乐乐趁着昏暗的光线装作很专注在唱歌,可是仍无法忽略他牢牢圈住她的那只手,她想起以前的许宸,他的斯文、他的戒备、他的拘谨、他的自持,突然觉得恍如隔世。   那么,是因为这里不是家乡,没有那么多触景生情的感慨与禁忌吗?   余乐乐看得出来,他生活得的确不错。   如果不碰触他心底唯一也是最惨重的那道伤疤,他其实依然是最耀眼、最优秀、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可是,若不是这道伤,他们又怎么可能走到一起,相扶相持?   夜里十一点,欢庆活动散场,十几个人商量好乘出租车四散奔逃。一边说话的时候,前面久个人已经飞快地分好车,只把他们两个甩出来。   叶菲走向前面的出租车,路过余乐乐身边时递给她一把钥匙:"老佛爷命令我无论多晚都要回家,所以不能陪你了。这是我宿舍钥匙,四楼412。靠窗右手边的那张床是我的,床单是维尼熊的,很好认。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用,今晚我们宿舍其他人都有项目,可能要委屈你自己睡一晚了。不过学校里的治安还不错,锁上门就可以了。"   看余乐乐逐一点头,叶菲笑着挥挥手,然后走远。   直到坐进出租车,余乐乐才好奇地问许宸:"叶菲有男朋友吗?"   许宸摇摇头:"没有吧,卢远洋和她是高中同学,说她高中时喜欢一个男生,可那男生生病去世了,那以后就再也没见她对谁特别好过。"   "去世了?"余乐乐瞪大眼,目光里全都是惋惜,"她一定很喜欢他。"   他不说话了,只是靠在后座上,仰头,闭上眼,伸手把她紧紧拥进怀里。他的身上还带着淡淡酒气,棉布T恤的柔软纤维贴着她的脸颊,她把头靠在他胸前,用手圈住他的腰,倾听他的心跳声,宁愿时间就此打住,然后一夜时间白头,永不分离。   两天的时间稍纵即逝。   两天里,许宸带余乐乐见了很多自己的朋友,带她去公园里玩,一起看过一场电影,票根还被余乐乐小心地放进钱包的暗格里。后来在余乐乐的强烈要求下许宸带她一起去上晚自习,自习室里的灯光温暖和煦,余乐乐坐在许宸惯常坐的座位上,低头,看见桌上刻着不知道哪个调皮学生写的字: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要在医大找,本来数量就不多,何况质量还不好。 第29节:十年花开(27)   余乐乐几乎要笑出声来,招呼许宸来看。许宸低头看见了,也笑,教室里那么安静,他不方便说话,就推过来一张小纸条:实话实说。   余乐乐在下面接着写:胡说八道,叶菲就很漂亮。   许宸再写:其实漂亮的确实不少,不过你知道著名的"双草"理论吗?   余乐乐不明白:什么啊?   许宸写:天涯何处无芳草,兔子不吃窝边草。   顺手画个笑脸,嘴巴画得很大,看起来很傻。   余乐乐伏下身子笑,笑得天昏地暗,把许宸吓一跳,他急忙推推余乐乐,在她耳朵边上说:"至于吗你?"   余乐乐看着许宸,眼睛里都盛满笑意,灯光下流光溢彩:"许宸,咱俩这样,就不算兔子和窝边草吗?"   许宸突然愣住了,想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咱们这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余乐乐这次笑得更凶了,抓过纸笔就写:"我弄青梅那会儿还不知道你在哪里骑竹马呢,老同桌。"   写完这句话,余乐乐的心里猛地一动,抬头看看许宸,见他坐在自己的左手边,正看着纸条上的字笑,可不就是同桌吗?   初中毕业五年整,终于还是做回了同桌啊!   余乐乐轻轻叹口气,这样的时光太少,如果每天都可以这样该多好?   假使可以每天一起吃饭、一起上自习,像任何校园情侣那样形影不离、如胶似漆,该多好。   可是相聚的光阴匆匆,即便一个暑假,他要参加义务团送医下乡,她要参加支教团深入边远地区,聚少离多,这样苦撑有多不易?   余乐乐低下头,轻轻枕到许宸胳膊上,许宸愣了一下,笑笑没有动。   教室里偶尔有人低声说两句话,偶尔有手机发出俏皮的铃声,偶尔有人走来走去,可是她不动,他也不动。许宸的手臂渐渐发麻,然而看见女孩子长头发垂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就觉得温暖释然。   时光静静流淌,似乎有什么东西滑了过去,真切却又模糊。   临别那天许宸送余乐乐去火车站,路上有很多个电话打进来,问他教学评估的某某资料放在哪里,他就像个管家似的一点点地嘱咐:"某某办公室,某某柜子,第几个抽屉里,左边一摞信封,大约是第三个或者第四个,封皮上有"某某纪录"的字样……"   余乐乐坐在他旁边,看他条理清楚的样子,觉得很有趣。   可是转念想到要离开,而且暑假碰面时间又不长,又觉得很难过。   许宸看出了端倪,放下电话,捏捏余乐乐渗出小小汗珠的鼻子:"暑假就见到了。"   余乐乐笑了:"好。"   小恋人之间的话别就这样一路迤逦开去,从公交车上到火车站站台上。余乐乐执意要自己上车,透过车窗向许宸招手,他站在那里笑,伸出手挥一下,又把手抄回到兜里,就那样看着她。直到火车渐渐加速,越来越远。   是在火车上,余乐乐收到许宸的短信:拉开你行李包外面的拉链,小袋子里有我补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余乐乐一愣,马上手忙脚乱地找行李包。在侧面的小袋子里,果然就有个红色小锦囊,摸在手里那么软。她屏住呼吸轻轻打开,里面一枚小小指环闪烁着银色光芒。   是Pt900的周大福指环。许宸在短信里说:我也只送得起这个了,价钱有限,心意无限,这东西连同送礼的人一起,买一赠一,无退换货,终生保修。 第30节:十年花开(28)   余乐乐看着短信笑,伸手把指环套上左手无名指,指环有点大,只能套中指。后来想明白了才红着脸偷笑:无名指是用来戴结婚戒指的,人家都没求婚呢,自己这么着急真是没有面子。   还好还好,没有被他看到。   余乐乐抬起头吁口气,看见窗外阳光正好,麦田碧绿,无边无际。心底里的那些不安被这枚小小指环打上封印,眼里只看见那些树、那些花、那些流云快速倒退,夕阳在前方盛开成金红色暖扬扬的一团。   那么幸福。   CHAPTER 6   从省城回来后,很快就是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了。余乐乐的英语成绩依然很烂,便十分痛苦地闷头复习,无暇顾及其他。关于许宸入党落选的事情她依然装作不知道,只能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杨倩,请她想办法劝许宸:所谓日久见人心,人这辈子不可能永远落选,只要自己肯努力,能力到了,就总有承认自己的地方。   杨倩在电话那边听着余乐乐絮叨,过了很久才说话:"乐乐,你真好,找到你,许宸真是好福气。"   余乐乐忍不住笑:"杨倩,怎么你现在说话好像我姥姥的口气?"   杨倩也笑,她听到这里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一起做同班同学的日子,想起初二(5)班严厉的班主任,想起和邝亚威、许宸、余乐乐一起放学回家的时光,想起那么多美好的记忆。   可是杨倩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余乐乐:"那许宸还出国吗?"   "出国?为什么要出国呢?"余乐乐不明白。   杨倩梗住了,许是没料到余乐乐会不知道,可是余乐乐那么敏感,已经察觉到什么,追着问:"杨倩,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说他要出国?"   杨倩想一想,还是叹口气,决定告诉余乐乐:"前阵子许宸的姑姑从美国回来了,动员他出国呢。"   "他自己告诉你的?"余乐乐将信将疑。   "他姑姑和邝亚威他爸一起吃饭的时候说的,邝亚威又告诉了我,"杨倩咬咬嘴唇,看余乐乐不说话,急忙解释,"你也不能当真,邝亚威说话不靠谱你又不是不知道。"   过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余乐乐说话,杨倩有点着急:"乐乐,别胡思乱想,其实许宸对你怎样大家都看在眼里,他是不是真心大家都清楚。他不告诉你,就说明他没打算把这事当真,那你又何必自己给自己增加心理负担呢。"   余乐乐依然不说话,过一小会儿才说:"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呢?   假使不是真的,为什么要考TOFEL、GRE?考考玩--这个借口太牵强,一个医科大学的毕业生又不是要进外企,学好考博英语岂不更重要?他那么忙,怎么会只是当做玩一玩?   可是,不管答案究竟是怎样,他不告诉她,他什么都不告诉她。   余乐乐扬起手,中指上的指环在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好像不久之前才是信誓旦旦的许诺,转眼却又好像虚无缥缈了起来。余乐乐听不太清楚杨倩在电话线那端的苦口婆心了,她只是怔怔地看着灯光下的指环,心里想: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是不是就只有曲终人散了?   余乐乐不知道,同一时间,许宸正怎样艰苦地抵御姑姑的游说。   姑姑是那种典型的女强人,说话铿锵有力。又因为是父亲的大姐,所以她在许家的地位很重要,说话也很有分量。于是她越发对侄子那种无所谓的神气感到愤怒:"许宸,我在和你说关于你自己的事情呢,你能不能认真点?" 第31节:十年花开(29)   许宸一边应付着电话里姑姑的咆哮,一边看手头的课本,一只手在书上写写划划,有一搭没一搭的听。   "许宸,"姑姑的口气渐渐软了,"你看你爸爸这个情况,目前对你来说太不利了。你也知道在国内讲究的是政治前途,就算你学医,将来只要进了单位就少不了经历这样那样的麻烦。让你出国,是为了你好。"   "姑姑,"许宸说,"现在着什么急啊,我五年后才毕业,拿到硕士学位之后再出去也来得及啊。"   "许宸,你太不了解这边的情况了。在美国,要么你硕士毕业后过来,考博士,那这辈子就只能在实验室里做研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那样的性格,这种生活适合你吗?"姑姑换口气,"在美国,如果想要行医,就要考这边的医师执照,然后从助理开始做,等到你能够独立执业了,这中间已经过去七八年了。你想想,那时候你多大?"   "姑姑,什么事都不能一步登天,我还是按部就班的学习比较好,就我这个样子,去行医肯定会害死人的。你也知道我考个本硕连读不容易,你就让我读完吧。"许宸和姑姑打哈哈。   姑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因为那个女孩子吗?"   "什么?"许宸没反应过来。   "我听你妈妈说了,"姑姑说,"你妈妈对她印象很好,其实我也很感动,觉得你们这个年纪的感情真的是很纯,很美好。"   "可是,"姑姑话锋一转,"她如果真的为了你好,就该放你走,不该拖着你啊。"   许宸的头嗡嗡的发涨,想说什么却又明白根本就是白说,于是索性就不说话了。   姑姑听出来许宸的沉默,也沉默了一小会儿,良久,才叹口气:"许宸,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前途,你也想想你妈妈。"   妈妈?许宸的脑海轰地被震响。   父亲被捕后,母亲流了多少泪许宸是知道的。她是个柔弱的女人,父亲在的时候她很多事都听丈夫的,她是最符合传统"贤妻良母"概念的那种人。她是一家事业单位的会计,从来没有想过要做女强人,她全部的快乐都来自家庭与儿子。她从不打骂许宸,可是许宸知道,母亲对自己的期待远远超过父亲。她把所有精力都投注到儿子身上,希望儿子能够学业有成、身心健康。   然而,父亲突然被带走,母亲的天也就塌了。   她常常在深夜里哭,许宸半夜从梦中醒来,可以听见母亲压抑的呜咽声。她迅速憔悴下去,既要应付别人的冷眼,又要变卖家产为丈夫赎罪,还要给儿子准备上大学的学费。好在还有姑姑、舅舅,他们在物质上毫不吝啬地支持许宸一家,如果不是这样,许宸想,恐怕母亲早就崩溃了。   "许宸,如果你留在国内,将来你会发现有各种各样的阻碍随时出现在你面前。每出现一次,你妈的回忆就被反复一次,你还嫌她不够痛苦吗?"姑姑的声音越来越沉痛。   "许宸,我不是危言耸听,恐怕你自己也感受到了,也能想到出国后对你来说至少会是全新的开始。如果你够优秀,你和你妈都可以过上比原来更好的生活。你就算不想自己,至少也想想她,"姑姑听出许宸的迟疑,态度也和缓了一些,"至于你的女朋友,她可以办陪读啊。你本科毕业的时候就二十三岁了,你们可以登记结婚然后一起出国。她要是真爱你,会答应的。"   许宸沉默着听姑姑说话,却突然发现--"她如果真的为了你好,就该放你走,不该拖着你"、"她要是真爱你,会答应的"--这些假设,怎么都建立在"她如果真的为你好"或者"如果真的爱你"的基础上? 第32节:十年花开(30)   难道,走或者不走,就关系到一场爱情的测试?   许宸明白:这样的测试对余乐乐来说并不公平。   可是,他也知道姑姑说的没有错,她是自己的恋人,而妈妈,则是自己最放心不下的人。   许宸终于知道,什么叫做"进退两难"。   晚上十点,余乐乐在自习室里做阅读理解,连海平进门的时候她没有听到,还在猜一个单词的意思。直到看见一个硕大的苹果从天而降,余乐乐才沿着苹果坠落的方向抬头,看见连海平站在自己旁边,手里还举着另外一个苹果。   "现在是吃苹果的季节吗?"余乐乐迷迷糊糊地问。   "这不重要,"连海平摇摇头,"重要的是当一个苹果从天而降的时候,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从此一举成名。"   "这说明什么呢?"余乐乐放下笔,好笑地看着他。   连海平继续犯贫:"这说明,当我给你送来苹果的时候,姑娘,你的四级肯定能过。"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余乐乐撇撇嘴,"你以为所有人都有牛顿的大脑以及好运气?"   "错!"连海平正色道,"牛顿的运气在于他被一个苹果砸到后就开窍了,而你需要两个苹果才能成为牛顿,仅此而已。"   "嘁!"余乐乐低头做题不看他,"两个苹果砸出来的不是牛顿,而是白痴。"   连海平笑了,放下苹果坐到余乐乐旁边的座位上:"如果你交学费的话,我可以考虑给你做家庭教师。"   余乐乐看着连海平笑:"知道你是外国语高中毕业的,四级九十七分,不要来刺激我们贫下中农好不好?"   又腾出手猛推他:"过几天你就该考六级了,快复习去。"   连海平无奈地拉下余乐乐正在使劲推自己的胳膊:"别闹别闹,我就是要来复习呢。"   一边说话,一边不知道从哪个口袋里变出一本小小的单词手册,边已经卷了,看上去毛毛糙糙的。   "被狗啃了吗?"余乐乐揶揄他。   "被你啃了,"连海平瞪她一眼,"专心学习,别东张西望的。"   "老师不是说学英语不能只是背单词吗?"余乐乐盯着连海平手里的单词手册问。   "那是因人而异,"连海平翻开单词手册,"我已经把这本单词手册倒背如流了,考六级不就没问题了吗。"   "倒背如流,"余乐乐倒抽一口凉气,"真的假的?"   "不信你就提问啊,"连海平把单词手册推到余乐乐面前,"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啦,应该说基本上都背下来了,如果到时候有不知道的,你别太失望啊。"   余乐乐不信邪,真的提问了几个单词,可是没想到连海平真的是倒背如流。余乐乐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晚上都用景仰的目光盯着连海平看。   "怎么样,姑娘,要不要拜我为师?"连海平斜着眼看余乐乐。   "学费怎么算?"余乐乐问。   "早饭。"连海平高兴了。   "什么早饭?"余乐乐不明白。   "徒儿每天早晨跑步后帮师父从食堂里捎份早饭,不为过吧?"连海平摸摸自己的肚子,"我已经快两年没吃过早饭了。"   余乐乐觉得很搞笑:"你是说你上大学这两年来都没有晨跑过?"   "对啊。"连海平神情自若。   "不会吧,不是要检查吗?"余乐乐看看连海平,神情疑惑,"每天早晨都有人点名啊,如果不跑操,一定有记录,学期末就没有奖学金啊。"余乐乐分明记得上学期连海平拿的是二等奖学金。 第33节:十年花开(31)   "唉,"连海平伸手摸摸余乐乐的头,"乖孩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咱们学校的校规校纪也就是对你这样的孩子有用。"   余乐乐一脸愤恨地瞪连海平:"过分!"   连海平笑了,又伸出手摸余乐乐的头:"这孩子真可爱。"   "连海平!"余乐乐气呼呼的,教室里已经没有别人了,余乐乐的声音很大,"不准叫我'孩子'。"   正说着话,电话响,余乐乐接起来。连海平一边看单词手册一边吃苹果,教室里弥散出清新的苹果香气。   是许宸的电话。   "干吗呢?"他问。   余乐乐马上变得很开心:"复习,快要考四级了。"   "哦。"许宸兴致不高,余乐乐听了出来,很奇怪。   "你怎么了?"   "没事。"   "你不开心。"   "没什么,就是比较累。"许宸说的是真话--岂止累,根本就是闹心。   "哦,别太辛苦。"余乐乐想问你是不是要出国,可是又问不出口。   想了想,还是只能说:"我相信你。"   "相信我什么?"许宸觉得余乐乐这句话莫名其妙的。   "什么都相信。"余乐乐看看身边坐着的连海平,觉得有些话没法说。   其实是想说,相信你对我的好,相信你的承诺,相信你不会扔下我自己走,相信你,就好像我的左手对我的右手那样无须置疑的接纳与默契。   "好。"许宸声音很疲惫,"熄灯了,我要回宿舍了,你早点休息。"   "嗯。"余乐乐答应,收线,有点发呆。   连海平看余乐乐一眼,站起身,拍拍余乐乐的肩膀:"走了,徒儿,再不回去就锁楼门了。"   余乐乐沉默,不说话,随连海平起身,收拾东西,关灯,锁门,走出教室。夏天夜晚的风吹在身上痒而腻,余乐乐想起许宸,觉得有淡淡忧伤的情绪弥漫开来。   其实,还是做不到"什么都相信"的吧。   该死的英语四级考试终于还是来到了。   一大早,余乐乐陪杨潞宁、徐茵去吃早饭,三个人很迷信地各买了一根油条、两个鸡蛋,愁眉苦脸地吃。当然还有每人一碗豆浆,因为三个人都喜欢把油条泡在豆浆里吃--杨潞宁明明是南方姑娘,却也在大家的带动下具备了北方化的饮食习惯。   吃到一半的时候连海平出现了。看见他从餐厅外面走进来,余乐乐吓了一大跳。   "喂,徒儿,看见为师也不用这么兴奋吧。把嘴闭一闭,你,就是你,哎对了,收敛点!"连海平看着余乐乐笑。   余乐乐很纳闷:"你怎么来吃早饭了?两年来头一次吧?"   "错!"连海平眉开眼笑,"我大一军训的时候是每天都吃早饭的。"   余乐乐不理他,低头剥鸡蛋。   连海平买完饭,端着餐盘走过来坐到三人旁边的空座上。他看看三个女孩子的餐盘,很好奇:"你们的饭量都一样大啊。"   徐茵笑:"一根油条,两个鸡蛋,就是一百分的意思,懂不懂啊你?"   连海平笑了,指指三个人面前的那碗豆浆以及泡在豆浆里的油条:"一百分泡汤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三个人气得横眉冷对的,纷纷瞪他一眼,不说话,继续吃。连海平也很悠然地吃早饭,时不时还讲点宿舍里的笑话,一点都不紧张。余乐乐捂住自己的脑袋,为连海平的不慌不忙和自己的紧张兮兮之间的强烈对比感到悲愤,时不时瞪连海平一眼,可他不为所动。 第34节:十年花开(32)   考试题很难,只是作文题目看上去还好,是"写一封信向你的朋友介绍你所在的城市"。余乐乐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港口"这个词怎么拼,结果到最后文章就变成了小学二年级学生"看图说话"的水平--我居住的城市是一座美丽的城市,有长长的海岸线。海边有漂亮的房子,那些房子的房顶都是红色的。每天早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能看见天空从红色变成蓝色,大海也从红色变成蓝色。女孩子们喜欢在沙滩上放风筝,男孩子们喜欢在沙滩上踢足球。欢迎你来我们的城市,我想你一定会爱上这里的……   据说这次考试很多同学都没有答完卷子,余乐乐听说后就一直很沉默。因为余乐乐不仅答完了卷子,而且剩余了很多时间。   关于这个问题,余乐乐心知肚明--自己的英语水平依然很烂,所以很多题目都不会答。余乐乐最头疼的单项选择题因为涉及语法的成分太多,所以几乎都是靠抓阄完成的。抓阄的形式比较特别,就是排除掉自己认为最不可能的一两个选项之后,再把手指点在剩余几个选项上,心里默念"小猫小狗小刺猬,请你猜猜我是谁",默念两遍或者三遍,数到哪个就选哪个。   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很多年前流行过的顺口溜: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语,不学ABC,照样是革命接班人。   又想起那年许宸的玩笑话:"余乐乐,其实你英语学不好也挺正常的,你想啊,你对汉语有这样疯狂的热爱,所以你这种人真不适合在国外生活。那么你英语学不好也就无所谓了,反正你又不会出国。"   当时余乐乐还很无奈地笑,说:"许宸你说话真是不怎么好听啊。"   可是现在,她突然那么后悔:如果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自己一定会学好外语!   因为,假使是那样,她是不是就可以随他去天涯海角?   假使,一切都还来得及。   CHAPTER 7   考完四级的那个周日晚上,余乐乐陪于叔叔参加一场商务晚宴。   晚宴是在明珠假日酒店举行,是临海的五星级酒店,有高耸入云的海拔,顶端是旋转餐厅,白天可以看见碧波万顷,夜晚则俯瞰着城市的灯火辉煌。   晚宴在悠扬的小提琴声中开始,主人致词,来宾举杯,然后就是三三两两零零落落的聊天。自助餐台上摆着昂贵而精致的菜肴,美好得让人觉得似乎更像工艺品而不是食物。余乐乐觉得有点恍惚,好像这不是自己所熟悉的世界,然而却又繁华得让人无力拒绝。   余乐乐穿一件长裙跟在于叔叔身后,听他和别人打招呼:"林总你好,好久不见了,最近忙什么呢?"   听见别人问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女孩是谁,他就微笑着把余乐乐拉到自己面前:"我女儿,余乐乐。"   "余"和"于"的读音没有区别,所以几乎所有人都笑眯眯地看着余乐乐:"哦你女儿这么大了啊,真漂亮。"   或许是客气话,可还是极大地满足了余乐乐的虚荣心。她端一杯樱桃饮料,粉红色泽的液体荡漾着,透过杯子看过去,整个世界便都成了粉红色。   微笑,浅浅弯腰,鞠躬,说"叔叔好"、"阿姨好"、"爷爷好"……白纱裙子熨帖地散开,裙摆柔软地伏在小腿边,走路的时候荡漾开好看的波纹。余乐乐能看出那些目光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赞赏的,这种隐约的赞赏可以令任何女孩子感到骄傲。   舞台上的提琴手是穿黑色长裙的三个女孩子,曲子是维瓦尔第的《四季》,旋律婉转悠扬。于叔叔忙着与人寒暄,余乐乐就独自静静地站在靠近窗边的地方看夜景。看脚下那个流光溢彩的城市,还有所有的交通工具都浓缩成小小的点,看上去好像慢腾腾的甲壳虫。这时候响起"冬·广板"的旋律,流畅的音符一路滑出一道蜿蜒的线,圆润的调子流淌着贯穿整个大厅。余乐乐心里想:这样的美景,如果还有焰火和鲜花,倒是很衬求婚的场景。 第35节:十年花开(33)   正想着,猛地听到身后有人聊天的声音。提到的名字太熟悉,余乐乐还在想:如果不是耳背,或许就是这世上重名的人太多。   是中年女人的声音,沉缓的,悠然的,不骄不躁的:"终究还是要出国的。"   另一个问:"是不是叫许宸?是这个名字吧?"   "是。"   "他爸爸……唉……可怜孩子。"声音里有惋惜。   "所以我才说,一定要出国。这里已经不适合他了,可是你也知道,现在的孩子想法太多,我们拗不过。"   "走了也好,就算将来再回来呢,很多事情可能都变化了。再说我就不信,出去了还会想回来?"   "那难说,放在你我二十岁的时候,会不会回来?"   "呵呵,那时候哪有这样的机会?你可真会说笑。"   "谁没年轻过?就怕你没念想儿。"   "念想儿什么?恋爱了?"   "那还用问,不然为什么不肯走?"   "谁家的女孩子?认识吗?"   "还真是巧,那年那场车祸,你还记得吗,撞死一个人的那场车祸?咱们说的这个女孩子就是死者的女儿。"   "怎么会?"   "别不信,他们是同学。我也是听我弟媳妇说的,两个人原来是同桌,只是没想到,转一大圈居然能转回来。"   "这个……"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按理说这女孩子也真不错,家教应该也还好,有些事人家也没纠缠,说起来倒是我们许宸的福气了。"   "那在一起也挺好。"   "好吗?到底还是隔着一条人命,在一起就能一点顾忌都没有?我就怕他们现在还小,将来有一天想起来要翻旧帐的时候,大家都扯破了脸。"   "哪有那么严重,你就会危言耸听。哎许建萍,这么多年你也没变啊。"   "唉,我就知道你不信。其实我也不愿信,我倒是希望他们能一起出国,大不了许宸先出去,再办陪读啊。"   "让你们许宸去做工作不就行了。"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我那侄子现在铁了心跟我玩捉迷藏,电话也不接,咬定了就是要读完硕士再说。可是你说美国这种情况,读完了有必要吗?要是想出去,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了,本科毕业马上就走,这才是正道。"   "热恋中的小情侣你都忍心拆散?"   "不是我狠心,咱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年轻的时候眼里只有感情,等年纪大了才发现,比感情重要的东西还有很多。可是当时年纪小,把这些重要的东西都扔掉了,将来想再找回来实在太难了。"   "这倒是。"   ……   交谈声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了,或许人还在那里,可是余乐乐听不到了。   头脑好像被一柄大锤重重敲击,发出轰鸣般的响声。   隐约听到有人喊:乐乐,乐乐。   可是那声音太虚弱了,不,或许是自己的心太虚弱了。偷听一定不是个好习惯,余乐乐对自己说,以后一定不可以听别人说话。   因为,稍稍不小心,听来的或许就是灭顶的绝望。   那么,许宸你要出国吗?你走了,我怎么办?或许该说,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余乐乐的大脑嗡嗡地响,直到于叔叔拍拍余乐乐的胳膊:"乐乐你怎么了?叫你那么多声都没反应。"   猛地醒过神来,余乐乐回头看于叔叔,脸色太差,吓了于叔叔一大跳:"你怎么了?生病了?"   "没有,"余乐乐勉强笑笑。却看见于叔叔把手伸向身后,"来,过来认识一下许阿姨,她刚从美国回来,是个女强人呢。" 第36节:十年花开(34)   "于总你又说笑了,"许阿姨笑着看余乐乐,那笑容客气而雍容,"真是漂亮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余乐乐抬头,像是鼓很大勇气,有一点笑容凝固在脸上:"阿姨好,我叫余乐乐。"   "哦,余乐乐,"许阿姨脸上有若有所思的表情,"你在哪里读书?"   "我在师范学院中文系。"余乐乐心里像有很多只小猫在抓,很想说"我就是许宸的女朋友",可是知道那样太唐突太失礼。   许阿姨的脸上并没有特殊的表情,依然是那样和蔼客气的笑容:"女孩子学中文好,毕业后做老师,又高尚又稳定。"   "许总出国这么多年,也会有这样传统的想法?"于叔叔和许阿姨说笑,余乐乐看着许阿姨的脸,再想想许宸,那眉眼,那神情,果然是一家人啊。   音乐又响起来了,这次是《化蝶》。梁山伯与祝英台,他们相爱,却隔着千山万水,直到化成蝶才能比翼双飞。余乐乐的头有点微微的涨,心里想,这时候听到这曲子,真不是好兆头。   宴会在深夜结束。   回家的路上,余乐乐一直很沉默。于叔叔开车,一边问:"怎么不高兴?"   "刚才的许阿姨,是许宸的姑姑。"余乐乐闷闷的。   "是吗?"于叔叔吃一惊,扭头看看余乐乐。她的脸掩在黑影里,看不分明,可是女孩子郁郁的情绪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于叔叔问。   "我听到她们谈话了,"余乐乐苦笑一下:"我知道偷听别人谈话很不礼貌,可还是控制不了自己。"   "她们说什么了?"于叔叔似乎已经猜到聊天的内容必然与许宸有关。   "她说她希望许宸出国,本科毕业就出国,去美国做医生,"余乐乐的声音低下去,"叔叔,是不是对许宸来说真的是出国比较好?"   于叔叔不说话了,他伸手放一张CD,渐渐有音乐弥漫开。那么巧,居然是《很爱很爱你》,歌里唱:如果我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你也就不再需要为难成这样子,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   "叔叔,你是说我应该放手吗?"余乐乐扭头看于叔叔,她的眼里有朦胧的雾气,于叔叔叹口气。   "乐乐,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人这辈子需要作很多的选择,可是很多时候,无论我们选择什么,可能都会后悔。因为一次也只能选择一种生活方式,而人生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那么我选什么呢?"余乐乐悠悠叹口气,扭头看窗外,车窗外的城市寂静若此,阴天,连星星都看不到了。   "许宸是个好孩子。"于叔叔说。   "叔叔,你说话的口气和我妈一样。"余乐乐看于叔叔一眼。   "乐乐,有时候我常常想,如果当时我没有和你妈分开,现在会怎样?"于叔叔看余乐乐一眼,"当然我没有对你爸爸不礼貌的意思,你不要多心。"   "我明白。"余乐乐声音很低。   "我想,如果我们没有分开,现在我会在这个城市的一个工厂里继续做我的技术工人,如果运气好,可能已经成为工程师,再或者成为厂里的一个小领导。后来企业重组,改制,换老板,我下岗了,我的妻子我的孩子过着没有保障的生活,"于叔叔若有所思,"有时候,你最爱的未必就是最适合你的。"   "叔叔,你现在也不赞成我们在一起了吗?"余乐乐听得出那些潜意识里的倾向性,有清晰的绝望,像泡沫一样涌出来。 第37节:十年花开(35)   "我没有不赞成,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自己来选择。如果他选择走,你就让他走。这期间你们都是自由的,你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他也有不回来的权利。如果他也很在乎你们之间的感情,他或许会回来的。"   "叔叔,我只是想知道,让他走,是不是真的对他来说是好事?"余乐乐的表情有点急切了。   "我想,如果他愿意的话,应该是件好事吧。"于叔叔叹口气。   余乐乐沉默了。   其实,征求一个答案,不过是为了确定心中的某些判断。   余乐乐很清楚,许宸的姑姑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她的道理。   也知道,以许宸的性格,他断不会离开。哪怕他明知道那条道路花团锦簇,可是因为自己,他也未必会走。   于叔叔说:"你最爱的未必就是最适合你的。"   那么--许宸,你是我最爱的,还是最适合我的?   CHAPTER 8   暑假里,余乐乐参加七月份的"暑期三下乡"支教团,许宸参加八月份的革命老区医务团,两个人都是服从组织分配的好孩子,于是擦肩而过,再度少了很多见面的机会。走在下乡路上时余乐乐还在想:是谁说过的,距离有了美没了。那么自己和许宸,距离足够远,美还在吗?   倒是连海平,背着一个硕大的包,头上戴一顶NIKE的帽子,精神头儿很好地坐在余乐乐旁边。一路上嘴巴没闲着,不是在四处找女生讨零食吃就是给余乐乐讲他小时候上蹿下跳、为非作歹、鸡犬不宁的往事。余乐乐听得哭笑不得,心想如果自己将来有儿子,可千万别这么调皮才好。   去农村的路并不好走,汽车颠簸在去蒲荫县锦寨乡的路上时,几乎是像袋鼠一样一路跳跃着奔驰的。巨大的起伏高度令车厢里隔一会儿就会有女生发出尖叫。余乐乐晕车,脸色有些发白地伸出一只手抓住前面座位的把手,另一只手很努力地想打开车窗透透气。可是车很旧了,车窗生锈打不开,就闭上眼虚飘飘地靠在座位上不出声。   连海平看见了,把胳膊从余乐乐头顶上方伸过去,抓住车窗使劲扳动几下,发现还是打不开,终于宣告放弃。一低头,看见余乐乐有气无力的样子,还有心开玩笑:"我借你个肩膀靠,要不要?"   余乐乐闭着眼不说话,只是摇摇头。连海平看她几眼,伸出手把余乐乐一只手抓过来,用手指捏住余乐乐左手拇指下方的位置揉。大概太使劲了,余乐乐"哎哟"一声睁开眼,白着脸瞪连海平:"干吗呢?疼啊!"   连海平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在余乐乐面前挥一挥:"这样可以治晕车,不懂不要乱叫,把后面睡觉的同学都吵醒了,你这人真没公德心。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晕了。"   余乐乐没力气和他争,闭上眼渐渐的真的睡着了。连海平不敢动,只是一路揉着余乐乐的手,肩膀上的重量也渐渐沉重起来--余乐乐到底还是歪倒在连海平肩膀上睡了一路。她的头发丝飘来飘去的不老实,很多次拂过连海平的脸,让他总想打喷嚏。可是他不敢,怕吵醒她,就忍着。忍到最后不仅鼻子麻木了,就连右半边身子也麻木了。   就这么颠簸着到了锦寨。   锦寨人民很热情。大概乡政府很同情这些城里来的支教老师们,也知道他们没吃过什么苦,就把乡政府大门外二百米远处的一个家庭式旅馆订下来给支教团做宿舍。旅馆上下两层,楼下吃饭,楼上住宿,条件在全乡而言已经算是很好。全部四个房间最多容纳十六个人,支教团加上年轻的辅导员老师一共十五人,勉勉强强全都塞了进去。 第38节:十年花开(36)   一群城市孩子很明显没见过农村的万事万物,就连旅馆后院养的猪都被当做蜘蛛侠一样顶礼膜拜。比余乐乐低一级的师妹佟丁丁兴奋得满脸通红,从一楼呼啸着跑上来,跑到余乐乐面前,举着右手语气激动地说:"师姐,我刚才摸了那头猪的脖子!毛好硬!"   恰好连海平进门给余乐乐送晕车药,皱着眉头看佟丁丁:"洗手去!"   "为什么?偏不!"佟丁丁瞪连海平一眼,向余乐乐抱怨,"师姐,你怎么受得了师兄?他这么凶!"边说话边把两只手擎高,作势要往连海平身上抹。   余乐乐笑,看连海平和佟丁丁你推我搡地闹着。听见连海平威胁佟丁丁:"午饭我负责排座位,小心吃饭的时候我把你弄到灶台下面,让你像小媳妇一样蹲在那儿捧着碗吃!"   佟丁丁咬牙切齿:"师兄你公报私仇!"   扭头看余乐乐:"师姐你别要他了,休了算了!"   空气顷刻间静止。   余乐乐有点没反应过来似的看着佟丁丁,连海平的手悬在半空里,表情凝固。只有佟丁丁一脸纳闷:"师兄师姐,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咳,"连海平咳嗽一声,打破尴尬的空气,"小师妹你不要乱说话,你师兄我好歹也是待字闺中的上上品,你败坏我的清誉,要是害我找不着女朋友罪过就大了。"   余乐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微笑,佟丁丁一脸茫然:"怎么会?你们不是一对儿?"   "我和你是一对儿!"连海平在佟丁丁脑门上敲一下,忿忿然。   佟丁丁见状不妙,撒腿便跑,还没忘说:"我去洗手了!"   连海平追到门口,补一句:"洗三遍!少一遍你都别想吃饭!"   喊完了回头,看见余乐乐站在桌前端起水杯喝水,走过去伸出手:"晕车药,刚借到的。下午要去村子里搞调查,记得提前半小时吃。"   "吃了它会不会犯困?"余乐乐像没事人似的看着连海平问。   连海平松口气,心想还好余乐乐不计较,让彼此都省了尴尬。立即恢复了犯贫的本性:"反正你一天到晚都迷迷糊糊的,吃不吃也没什么区别。"   余乐乐瞪连海平一眼,笑着道谢:"谢了啊。"   "客气了。"连海平挥挥手走出门,身影消失的刹那,余乐乐的笑容垮下来。   其实,如果是你,该多好。   我坚强,不等于我可以扛得动一切。我终究是个女孩子,这世界上的凄楚那么多,我无非只是要个人随时在我身边,我不快乐的时候他逗我开心,我拎不动东西的时候他伸出手,我生病了他陪我打针吃药,我困了哭了他借我一个肩膀。   我只要这些而已。   可是,许宸,我要怎样做,才可以守在你身边,从现在到将来?   给锦寨的孩子们上课--全校三百三十九个学生,教师十二名,最高学历是大专,还仅此一人。   于是,余乐乐一行,在校长、家长、孩子们眼里,基本上就是天使下凡。   上课时,台下一排排的小脑袋,齐齐抬着头,脖子扬得高高的,一动不动。余乐乐站在讲台上,给孩子们讲"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其中一个脸蛋红红的小姑娘举手:"老师,我们家后院就是这样。"   余乐乐笑。   和孩子们在一起,心灵似乎格外澄净。   周五上午余乐乐和没有课的几位同学一起去镇上赶集。镇上有一家邮局,出售当地的明信片,图案算不上漂亮,可是依然很有纪念意义。余乐乐和佟丁丁每人买了五张,给老师朋友们寄。佟丁丁一边写字一边歪着脑袋看余乐乐的明信片,看她工工整整写了许宸的地址,很好奇:"师姐,这个是你男朋友?" 第39节:十年花开(37)   余乐乐没抬头地答:"是。"   佟丁丁好奇心特别旺盛:"你们是同学?"   余乐乐终于抬头看看佟丁丁,笑了:"是初中同学。"   佟丁丁看看明信片上的地址问:"那他将来会回来吗?"   余乐乐愣了,突然发现好像从来没有问过许宸这个问题,可是这个问题却多么尖锐!   佟丁丁一边在明信片上写字一边说:"师姐,异地恋真的是很辛苦,我们都很佩服你,居然有勇气这么执著地等。看那么多人的异地恋都夭折了,你们这样真算是爱情范本了。一定要长长久久才好,至少让我们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童话的。"   "只是,师姐,"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这一路上总是听你叹气,你有心事吧?其实女朋友是用来疼的,如果感觉不到这种被疼爱的幸福,那就算不上是爱情了。你别怪我多嘴,我是觉得你这么好、这么优秀,想找什么样的男生没有?如果觉得快乐,就笑给自己看;如果觉得不快乐,干脆就放手。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佟丁丁向来都是口无遮拦,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虽然思维常常很混乱,可是女孩子的心思细腻,且目光如炬,一针见血。佟丁丁的话音落下时,余乐乐的笔停在了半空中,目光定定地看着胶水瓶,心里猛地像一枚秤砣落地,重重地砸出浓密尘烟。   "天涯何处无芳草"--隐约还是可以记起他说过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兔子不吃窝边草"。当时余乐乐还笑,说"咱们这样就不算兔子和窝边草吗",如今,那些对白言犹在耳。余乐乐知道,他不是不疼自己,曾经的那些想念、那些幸福、那些温暖都历历在目,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全世界的阳光、空气、水流。只是这样的两个人都太过坚强、太过矜持,太愿意把所有事都自己扛,于是,便失去了太多彼此支持、彼此疼惜、彼此爱护的机会。   是的,二十岁以前,你在我身边,有情饮水饱。可是假使很多年后,你和我隔了一个太平洋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当我站在家乡的海边向东望去,看到眼睛流泪也看不见美国西海岸你伫立的身影?到那时,我们不是隔着几个山区,也不是隔着五百公里路途,而是隔着两个国度、一场天涯!   天涯何处无芳草,那么,我们谁又是谁的芳草萋萋了?   从镇上回来后,余乐乐的心情很不好。又觉得头疼,很早便睡了。晚上八点,很多团员都还没有回来,有两个男生在老乡家看电视,四个在乡政府大院里的破篮球架下打篮球,带队老师也热情参与,篮球场上的笑声居然都能传到二百米外的旅馆来。而一群女生则在楼下的院子里陪旅馆老板娘聊天,边聊边洗衣服,说话声、水声都很大。   余乐乐的床靠门边,不稳,上床下床的时候都会猛烈摇晃,翻身的时候会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因为床铺紧挨门边,偶尔有人进出时就会把床撞得"咚咚"响。中间佟丁丁跑进来,"咚咚"声把余乐乐从昏睡中吵醒。佟丁丁回头看见余乐乐,"呀"了一声道:"师姐你怎么睡这么早?这是老年人的作息时间吧?"   余乐乐冲她摆摆手:"头疼,先睡了。你出去的时候别忘帮我把门锁上。"   "哦,好的。"佟丁丁心无城府,锁上门,一路又跑出去了。脚步声渐渐远去,余乐乐的意识也渐渐模糊。   不知道睡了多久,余乐乐咳嗽着醒过来,只觉得喉咙在冒火。摸索着找到桌子,趁窗外的星光看见热水瓶和茶杯的位置,拿过来倒了满满一杯水,一仰头灌下去。 第40节:十年花开(38)   谁知不喝还好,一喝咳嗽得更厉害--这地方的水质本来就差,一瓶热水里起码半瓶是沉淀物,厚厚的一层好似石膏。因为刚才摸黑没仔细看,仅剩的半杯"石膏"就这么爽快地灌进了余乐乐的食道,黏糊糊地、干燥地在本来就不舒服的嗓子里积了厚厚一层。本来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声卷土重来,几乎要咳破嗓子。余乐乐那点朦胧的睡意这下子全都被驱散了,眼泪也几乎被咳出来,只好踉跄着打开灯,套上外套拉开门去找水。走了半条走廊才看见连海平和佟丁丁,一人拿一瓶啤酒坐在楼梯台阶上聊天,也不用杯子,直接对着瓶口喝。   余乐乐想都没想就从佟丁丁手里抢过酒瓶,仰头灌下一半,在两人愕然的目光中止住了咳嗽,这才喘口气,抬头看面前呆若木鸡的两个人。   "师姐……好酒量。"佟丁丁呆呆地看着余乐乐手里的酒瓶,结结巴巴地说。   余乐乐抬手又灌进去一大口啤酒:"我咳嗽得快要死了,屋子里的水不光不止咳,还像钡餐一样黏糊,多亏你们救我一命。"   连海平这才反应过来:"我这里还有一瓶呢,你要不要?"   余乐乐瞪连海平一眼:"我又不是酒鬼,喝那么多干什么?"   正说话间,听见楼下有人喊:"佟丁丁,佟丁丁,你死哪儿啦?"   佟丁丁探头到楼下看一眼,没好气地喊一句:"来啦,深更半夜的别叫魂!"   回头看余乐乐一眼:"师姐我先走了,这酒你喝吧,反正他花钱。"又指指连海平,飞奔下楼。   余乐乐手里拿着一瓶酒,猛地发现自己的形象很滑稽--穿着睡裙,还套一件外套,手里抓一瓶喝了一半的啤酒,不伦不类。   正想着,看见连海平又坐回到台阶上,还招呼她:"坐坐吧,看你一时半会也睡不着了。"   余乐乐想想,还是坐下了。台阶上有铺好的白纸,外侧一张,内侧一张。于是两个人一个挨外侧坐,一个挨内侧坐,中间剩一条窄窄通道,刚好够上楼的人侧身经过。余乐乐心想,好在有这条窄窄的通道,至少能让两个人离得远一点。佟丁丁上次的指鹿为马还没有过期,每次想起来都有很多不能言说的尴尬。   像是没话找话:"这酒哪来的?"   连海平喝口酒,笑着答:"从楼下老板娘那里买的,本地产的啤酒,还行吧?"   "还可以。"余乐乐笑笑说。   连海平一脸好奇的表情:"余乐乐你酒量不错啊,怎么都没什么反应?我和佟丁丁在这里坐了半个小时了,她一共才喝了两口。"   余乐乐扁扁嘴巴:"我这会儿已经感觉到胃里在冒火了,你又看不见。"   连海平笑:"我只能看见你这身怪异的打扮。一会儿你抓紧进屋啊,别让同学们看见了误以为我半夜三更地诱拐良家女子,还害得人家衣冠不整。"   余乐乐白他一眼:"怎么想起来要喝酒?"   "闷,酒能解愁啊。"   "你闷什么呢?"余乐乐情绪低落:"我以为只有我闷。"   "为什么?"   "很多事攒在一起,心里不好受。"余乐乐叹口气,继续灌口酒。胃里果然开始冒火了,脑袋有一点点晕,可是又轻飘飘得很舒服。   连海平歪头看一眼余乐乐,看见她脸上有浅浅的红,恰好映在月光下,衬着倦容,让他的心猛地一动。   看他不说话,余乐乐扭头冲他笑:"本来头疼呢,喝点酒倒好了。" 第41节:十年花开(39)   连海平伸出手在余乐乐额头上试一下:"还好,不发烧。"   "我本来也没发烧,就是大脑里装的事情太多,不堪重负。"余乐乐说。   "庸人自扰。"连海平笑了。   余乐乐瞪连海平:"不要总是拿这个词修饰我!"   连海平摇摇头,灌口酒:"有些事你压根不需要在乎,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情,其实就算你再和蔼可亲、再热情似火,该不喜欢你的人还是不会喜欢你。人都是有嫉妒心的,可以理解。你是不知道,刚才佟丁丁还在说,他们年级的同学都很喜欢你,说你有才华,气质好,还不摆架子。总有人赏识你,这样也就可以了。"   余乐乐用胳膊撑住头:"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想了想,余乐乐看着连海平说:"我男朋友的家里希望他出国。"   她仰头看着天空中满天的星星,声音有点缥缈。   连海平愣一下才问:"你呢?"   "我当然不希望,可是我也知道,对他来说出国是好事。"   "确实挺难办。"   "我是不会出国的,连陪读都不想。我自己的英语不好不说,我也舍不得我妈。"   "那他想出国吗?"   "他不说。不说想走,也不说要留。可是这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他英语很好,专业也不错,家里的条件也具备了,不出国似乎也很可惜。他不走,应该也是因为我。"   "呵呵,还挺自信。"   "不是自信,而是太了解了。虽然我们在一起不过两年多,可是我们认识八年了,他想做什么,他想说什么,甚至一个眼神我都看得懂。可是前提是他得在我身边,在我面前。现在他离我这么远,连暑假都难以见面,聚少离多,很多话越来越没法说。隔着电话线,什么话能说明白?不误会就不错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余乐乐喘口气,拿起酒瓶又灌口酒。   连海平看看余乐乐,叹口气:"我是局外人,提不了什么有建设性的建议。我只能说别难为自己,余乐乐。"   "难为?"余乐乐笑笑,"爱一个人不就是给自己找一场难为吗?其实都是自找的。想不难为,就别爱啊,可是我又做不到。"   余乐乐的声音低下去了,连海平叹口气,拍拍余乐乐的肩膀:"回去睡觉吧,看他们打篮球的也快回来了,明天还要早起上课呢。"   余乐乐沉默着站起身,连海平顺手接过余乐乐手里的空酒瓶,后退一级台阶挡到余乐乐身后,随她一起上楼。   只是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可是余乐乐心里暖暖的:他后退的这一步是为了挡住她,他怕她喝酒之后会醉,会摔下楼梯,所以他站到她身后,只是用这样无声的方式不求回报地保护她。其实,很多事她都知道--写字的女孩子,大多比常人更细腻,更敏感,更看得懂蛛丝马迹。可是,她不可以说。她只能把他当做朋友,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当然不是一个人--自己那么苦苦地等,等远方的一个电话、一声问候,等一个人的笑脸,等他出现。纵然不来,纵然他忘记,可是她还是告诉自己:自己不是一个人,有他在,自己就不是一个人。   可是这些,算不算是掩耳盗铃?   CHAPTER 9   从锦寨返校前一天,许宸的医疗队奔赴革命老区,两个人擦肩而过,所有的联系便只有发短信、打电话。许宸下乡前给手机预存五百元话费,还是以惊人的速度在减少。 第42节:十年花开(40)   "干吗呢?"夜晚,余乐乐给许宸打电话。   "没干吗,就那样,"他轻描淡写,"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体检,今天还有人累到中暑。"   "你没有带藿香正气水什么的?千万要小心啊。"   "知道了,我是学医的好不好,"他笑,"可是每次都要你来提醒我带什么不带什么,越俎代庖啊。"   "叶菲去了吗?"余乐乐还念念不忘那个漂亮女孩子。   "她?她一向是留守军团,好像从来都没参加过这种活动吧?"   "为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她暑假的时候会去陪她前婆婆。"   "什么?"   "前婆婆啊,卢远洋说的,就是她以前喜欢的那个男孩子的妈妈。"   "为什么?"   "青梅竹马啊,他们可真是标准的青梅竹马,据说两家大人还指腹为婚,只可惜,唉,"他语调惋惜,"这样,也算个安慰吧。"   "可是这样子,那男孩子的妈妈看见她,岂不是会更伤心?"   "不会吧?听说她打小就讨人喜欢,倒是又多了一个妈。"   听说?听谁说?叶菲自己吗?   余乐乐很想问,又问不出口。倒不是自己小气,而是她一向太敏感,那些细微的情绪,略见端倪,又不敢确定。她不问,不过是因为不想让许宸为难,可是想要不在意,也很难。   "许宸。"   "嗯?"   "将来,嗯,我是说毕业以后,你会回来吗?"终于还是问出来。   沉默一小会,他终于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从来不撒谎,肯定或否定的答案没有选择任何一个,而是说"我不知道"。   余乐乐的心脏抽紧了一下。   "那,我去你那里?"试探着,小心翼翼。   "那是将来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他的语气轻描淡写。   然而余乐乐心里却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碎裂了,那些碎片激起浓烈的尘土,呛得人想要咳嗽,咳着咳着就好像要咳出泪来。   他不承诺,不说我等你,也不说请你等我,他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余乐乐擎着话筒,咬住自己的嘴唇,其实心里很想问:我们的感情,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吗?我们的未来,也是不确定不承诺的一回事吗?   可是问不出口。   在你心里,我向来不是胡搅蛮缠的女孩子,不会抓你话里的把柄,不会给你添一点点麻烦,更不可能让你为了我而发生改变。可是你不知道,我的心里好像一团纠缠住的毛线,那些悲伤的线扯啊扯得都看不到尽头,使劲拽拽会发现已经打下一个又一个死结。   八月中旬,四级成绩公布,铁馨给余乐乐打电话:"乐乐你四级过了没?"   余乐乐很沮丧:"你过了?"   铁馨不高兴地嘟哝:"我差两分。"   余乐乐笑了:"我差三分。"   铁馨在电话线那边哀叹:"杨潞宁和徐茵都过了,为什么只有咱俩这么倒霉?"   余乐乐问:"还有谁过了?"   铁馨长长地叹口气:"一半的人都过了,很荣幸,咱们两个在剩下的二分之一里相依为命。"   余乐乐倒抽口凉气:"大家都这么厉害?!"   铁馨很奇怪:"余乐乐,你说你专业课这么好,为什么英语就能烂成这样?"   余乐乐叹口气,语气无奈:"英语老师总是罚我站,我有英语恐惧症。底子没打好,后来干脆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铁馨同情地也叹口气:"将来咱们做了老师,千万别体罚学生。" 第43节:十年花开(41)   余乐乐笑笑,一边听着铁馨发牢骚,一边不由自主就走神了。   还是可以记得:初中时教英语的李静老师年轻漂亮,只是从来不笑。她常常选中十四岁的余乐乐到黑板前当众改写句子,一旦她忘记写复数"s"或者给动词加"ed",英语老师那张脸迅速就板下来。每到这时候,不用她说,余乐乐也知道自己又要到墙角罚站了。   一周五次英语课,抽到余乐乐三次,罚站三次。开始的时候觉得很耻辱,可是渐渐就变得麻木,英语这门功课对自己来说慢慢变成一场噩梦,从此万劫不复。   那么,当其他同学、尤其是自己的师弟师妹们知道自己四级没过的消息后,会不会觉得很可笑?   想到这里,她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手里下意识攥紧了电话线。   "你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八月的海边游人如织,连海平靠在栈桥栏杆上揶揄她:"大家都各人自扫门前雪,谁管他人瓦上霜?你以为你是奥运吉祥物,还万众瞩目?"   余乐乐瞪他一眼:"师父,你六级都考九十三,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   "错!"连海平伸出两个指头摆一摆,"这就叫实力!"   然后想了想:"不过如果你决心在为师领导下大踏步向英语四级进攻的话,我可以考虑请你吃点什么作为壮行饭。"   看着他故作深沉的表情,余乐乐质疑地白他一眼:"真的?"   "真的,"连海平狠狠心,承诺,"你想吃什么?就咱学校门口的路边摊,五元以下的标准你随便挑!"   余乐乐忍不住笑:"我要吃麻辣烫,师父!"   连海平摸摸下巴,一脸很心疼的表情:"为师也是无产阶级啊,徒儿你真是杀人不用刀。"   余乐乐狠狠推他一把:"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还帮你买早餐呢。"   "你买早餐用的也是我的餐卡啊!"连海平冤得要死,可还是答应,"那今天中午请你吃麻辣烫吧,条件是今天晚上背完五十个单词才能睡觉,我会给你打电话抽查的!"   余乐乐瞪大眼:"每天五十个?"   连海平伸手敲敲余乐乐的脑袋:"你以为九十三分是怎么考的?"   余乐乐立即把脑袋埋下去装乌龟,连海平看见了,只是笑。   中午连海平带余乐乐去校门口的"多多麻辣烫"吃东西,"多多"是路边摊,两人就站在人行道上吃。连海平一边吃一边还没忘显摆:"余乐乐你知道麻辣烫的来历吗?"   余乐乐满嘴都是麻辣鲜香的木耳和鹌鹑蛋,口齿不清地答:"不知道。"   连海平很得意:"传说是长江边上的纤夫们发明了麻辣烫,他们拉纤之后就在江边拾上几块石头,支个罐子,舀几瓢江水,加点辣椒花椒什么的,再找点干柴生火,等水热了就往罐里加蔬菜涮着吃。后来发现不仅好吃,还可以祛寒,这种制作方法就蔓延开了。再后来小商小贩就把这种东西带到我们这里来了。"   余乐乐吞一口白菜,感觉嘴巴都被辣肿了,扭头揶揄连海平:"你吃东西的时候还能说这么多话?真是了不起啊!"   连海平白余乐乐一眼:"余乐乐,像你这种吃法,再加点声音就更形象了。"   余乐乐不明白:"什么声音?"   连海平笑:"呼噜呼噜,呼哧呼哧!"   余乐乐一愣,猛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动物,没好气地把一串白菜塞进连海平嘴里:"吃东西还堵不上你的嘴!" 第44节:十年花开(42)   连海平一边笑一边探头咬白菜吃,身后却突然响起一声暴喝:"啊!你们这对DOG男女!太暧昧啦太暧昧啦!我要去告诉许同学!"   两人一回头,看见徐茵站在三米开外的马路边上盯着他们看。她的胳膊哆嗦着指向余乐乐和连海平,脸上有压抑不住的坏笑,看见两人回头看,她掏出手机就要照相,嘴里还喊着:"喂饭都喂到大街上来了!我得拍个罪证!"   连海平咽口菜,看着徐茵,很纳闷:"你来学校干什么?"   徐茵笑得很得意:"你们能来,我就不能来?"   她走近两个人,直接从余乐乐盘子里拿过一串鹌鹑蛋往嘴里塞:"本来想去海水浴场游泳,没想到走到这里居然看见你们俩。"   余乐乐没好气:"英语四级通过了的人都别惹我,一会儿我要劈人了,小心溅到血!"   徐茵立即作出很害怕的表情,伸手捅连海平:"你怎么收了个女魔头做徒弟!"   连海平满脸委屈的表情:"误上贼船啊!"   余乐乐伸出拳头在连海平面前挥挥:"珍惜生命啊师父!"   连海平配合地哆嗦一下,又立即梗直了脖子:"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诚实故,两者皆可抛!"   余乐乐拍着连海平的肩膀笑,徐茵也边吃边笑。   连海平趁余乐乐不注意,迅速从她盘子里抢过一串蘑菇。余乐乐发现了,叫嚣着要抢回来,却没提防又被徐茵抢走一串火腿肠。三个人在八月海边的阳光里大闹一团,余乐乐把盘子举在头顶东躲西藏,英语四级的痛苦被暂时抛在脑后。   似乎,很多东西也可以就这样被抛在脑后了。   几天后教育部要到师范学院做教学评估,凡是家住本地的同学都被急召回学校帮忙整理资料。余乐乐只是没想到,自己英语四级没过的消息已经迅速传到任远耳朵里。   三十二度的高温里,他还是絮絮叨叨地语重心长:"余乐乐,听说你四级没过?"   余乐乐一边整理历年试卷,一边低着头回答:"是。"   任远痛心疾首:"英语的重要性不用我再多说了吧?将来考研、考博甚至找工作都要用上的啊。虽然是门技术,却已经成为衡量一个毕业生素质的重要标准,你怎么能这么不重视?"   余乐乐觉得冤:"我很重视啊!"   "重视还没过?"   "我英语本来就不好,高考成绩里除了数学就属英语分数最低了。"余乐乐的声音越来越小,知道是件不光彩的事情,也不好意思大声说。   任远还是很执著:"余乐乐,你一定要加强自己的英语成绩啊,咱们学校四级不过就没有学位证,这你是知道的。你说我们要发展你入党,你专业课再好,四级没过,这能说得过去吗?"   余乐乐的头开始疼,她突然觉得上大学也是好沉重的一件事:不就是入党吗,怎么会牵扯到这么多的标准?拿不到一等奖学金不行,不团结同学不行,不为集体作贡献不行,英语四级不通过也不行……这到底是入党还是评选"中国十大杰出青年"?   对于这个问题,连海平的答案倒是很明确:"他要是不找你这种乖孩子谈话怎么能对得起咱学校给他发的工资?什么入党啊、奖学金啊,都是身外之物,顺其自然就好啦。"   看余乐乐还是趴在桌上唉声叹气,连海平伸手把她拽起来:"别叹气了,叹气也没用,快回家复习去,不然你下次还是过不了。" 第45节:十年花开(43)   余乐乐愁眉苦脸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连海平扔过来一个笔记本:"这个给你。"   "什么啊?"余乐乐兴致不高地翻一翻,看见本子虽然不厚,却分门别类记录了很多单词。   第一部分:生物制药与生命科学类单词。   第二部分:天文、物理与化学类单词。   第三部分:反恐与反间谍类单词。   第四部分:电脑科技与网络发展类单词。   ……   "这是什么啊?"余乐乐翻着本子,迷迷糊糊。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分析四六级的阅读理解啊?你不能做完习题就完事了,你得分析分析吧,把你没记住的单词都整理下来,常看看。时间长了再遇见类似的单词时,哪怕不是同一个单词,看看词根联想一下可能也能分析出正确意思啊。"连海平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余乐乐再仔细看看手中的笔记本,渐渐笑得很开心:"真的哦,谢谢你啊!"   连海平哼了一声,边往门外走边说:"谢我没用,还是自己边做题边整理记得比较快。"   余乐乐高高兴兴地跟在连海平身后出了教室门。走出校门口的时候突然路灯亮了,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对方一眼,余乐乐的脸马上就红了,迅速低下头,只是看着路。这时有海风吹过来,裹挟着淡淡海腥气,清新熟悉。   余乐乐偷偷看一眼走在自己身边的男生,在心底问自己:这个,是不是就叫"暧昧"?   暧昧,就是知道你的好,知道你在我身边,可是,不相爱。   不是不爱,而是因为你来晚了,所以来不及爱。   只是,那个让我牵肠挂肚地去爱着的人,现在又在哪里?   余乐乐抬起头,目光看远处:沙滩上,有一对对的情侣,他们的脸上似乎都不约而同地写着两个字,叫"幸福"。   似乎又想起佟丁丁的那句话:异地恋很辛苦,可是师姐你还在坚持。   心里有浅浅荡漾着的灼痛感--其实,这样的辛苦谁愿意承担?   没有人知道:我只是个比普通更普通、比平凡更平凡的女孩子,在父亲死后,我渐渐有了一副漠视苦难的冷硬的外壳,以及一颗更加脆弱、更加怕冷的内心。我不怕白眼、不怕嘲笑、不怕讥讽,我只是害怕孤独。   关于爱情,我只想要你随时随地在我身边,随时随地告诉我你爱我,在我需要温暖的时候随时随地可以看见你张开双臂,给我一个怀抱。可是,这些,对我来说,是多么遥远而奢侈的事。   可是,你还能够陪在我身边吗--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一个多月后许宸终于从农村回到城市,一张脸晒成小麦色,笑容里似乎都带有麦田的气息。看见他的那一刻余乐乐便很没有出息地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不快乐,只顾盯着他看,然后傻乎乎地笑。每到傍晚两个人都到滨海广场上手拉手散步,任沙滩上的足迹蜿蜒成绵长的一线,歪歪扭扭,偶尔抬起头看天空,那些星星熠熠生辉。   海边蜿蜒一线沙滩旁边是烧烤摊,烤鱼烤虾之类的食物发出浓郁的香气。游泳完毕的人们、散步行至此处的人们、专程从别处赶来的人们都围着白色沙滩桌坐了,吃一点烤海鲜,喝一点新鲜的扎啤,边看海边闲谈,每个人的神情都愉悦满足。余乐乐和许宸也拣一张靠近海边的桌子坐下来,点了几条烤鱼、一盘烤扇贝、一碗原汁蛤汤。余乐乐给许宸讲自己在农村支教时候好玩的事,自然也掐头去尾地把"石膏"水和啤酒的故事讲了一遍;许宸则绘声绘色地说起在山里"大战草蛇"的故事,说得余乐乐汗毛倒竖,他还没忘做出"武松打虎"的豪迈姿态,声情并茂地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 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46节:十年花开(44)   正说着话,旁边一桌的声音就渐渐大起来,反复被提到的那个名字,猛地截断了许宸的讲述。余乐乐本来不明所以,可是仔细听两句,立即变了脸色。   旁边一桌是六个人,四男二女。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光着膀子,一边喝啤酒一边眉飞色舞地讲:"许建国被抓起来的时候,好家伙,听说仅仅购物卡和各种各样的会员卡就装了足足三脸盆,检察院去的时候他老婆整个就傻了!"   另一个男人抓起杯子碰一下:"活该,这种贪官怎么不判死刑?才十二年,没等老死又放出来了。"   女人的声音也插进来:"对了,我侄子和他儿子一个学校呢,听说那孩子倒是学习很好,只是可惜了有这么个爹。"   "呸!"光膀子男人灌口酒,"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脓包儿熊蛋!我就不信他们家能一点不知道许建国的事。过好日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东窗事发那一天?他老婆、儿子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那些话,如一根根钢针,在余乐乐心里戳出一个又一个鲜血淋漓的洞。她脸色苍白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许宸铁青的脸,那脸上的愤怒、绝望、委屈交错着闪现。余乐乐下意识地握住许宸的手,低声说:"许宸,我们走吧。"   许宸不说话,他的眼里闪烁着一些什么看不分明的东西,汇集成红彤彤的一片,他的手攥成了拳,紧紧攥着,越来越紧,直到手背上的青色血管都凸出来,让人心惊。   余乐乐担心极了,她急忙招呼过来服务员结帐,然后用尽力气把许宸从座位上拖起来。许宸站起来的时候还能听见隔壁桌的男女在一起干杯,嘴里说着:"为又抓了一个贪官,干杯!"   许宸回头,深深地看了隔壁桌的男女们一眼。猛地撞上其中一个女人的目光,她还好奇而犹疑地盯了许宸一眼。许宸的目光渐渐恍惚了,他看不清每个人的表情,也看不清他们的动作。他只知道,他心里那道永远都无法平复的伤疤,今天被重新撕裂开,汩汩地流出血来。   那样撕裂的疼,揪扯着他的心脏,疼到极致就是一种虚空感,四肢无力,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许宸不知道自己这样子算不算行尸走肉,他只是下意识地随着余乐乐的脚步往前迈,却不知道方向在哪里。   他的耳边始终回响着男男女女们解气地咒骂声:这种贪官怎么不判死刑?他老婆儿子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些声音嘈杂极了,带着他无法承受的重量,径直压向他的心脏。他很想回转身揍那男人几拳,可是拳头都攥紧了才用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劝阻住自己咆哮的血液。他很想哭,真的,听说父亲被捕了他没有哭,听说保送名额取消了他也没有哭,可是听见别人骂父亲,他突然那么想哭!   余乐乐紧紧拽住许宸往远处走,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可是知道越远越好。那些人的声音好像还回荡在耳边,那些肆意的笑声没有过错,却伤人至深。她回过头看许宸面无表情的脸,心里难受极了。她想:许宸是无辜的,他善良、勤奋、礼貌,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最好最优秀的男孩子,他犯了什么错,要无止境地承担这些随时都会被提及的侮辱?   想到这里,她在沙滩上站住了。她回转身,向前迈一步,伸出手抱住许宸。她把脸埋在他胸前,似乎都能听到他"咚咚"的心跳声。   许宸低头看看余乐乐,终于也伸出手环住她。他把头垂下去,靠在余乐乐的肩膀上,一瞬间消失了力气。 第47节:十年花开(45)   余乐乐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却感觉到他的脸更深地埋到自己颈边。夏天的裙子领口很大,蓦地,肩上感受到濡湿的凉意。她心里一惊,身体迅速变得僵硬。   他哭了。   心疼而酸涩的感觉漫上来,她扭头看见他的头发、他的耳朵,再低头,甚至可以看见他的肩膀和缓地起伏--他在克制自己的哭泣!他的手臂收得紧紧的,几乎令她不能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头,她注视着他的眼睛,没了泪水,只有依稀的雾气起伏。他直直地看着她,低头,吻上她。   直到很多年后,余乐乐都会记得这个吻,在星空下、沙滩上,在海洋微咸的空气里,来势汹汹,似乎饱含着浓重的怨愤,却又脆弱地想要寻求依靠。他一向温柔,可是这一次却好像要把她揉进骨头里。她的头昏昏沉沉,觉得缺氧,几乎站不稳,只能依靠他的手臂站立住,努力不让自己倒下。   余乐乐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内心忧戚而悲伤,她似乎终于在这一刻明白:许宸不会回来了。   是的,假使他愿意回来,她为了他好,也不能让他回来。这里对他来说,是个处处充满痛苦的城,是个随时都会施加伤害的城。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公安局长从警察到囚犯的故事,他们对此津津乐道,好像茶余饭后的消食片一样寻常有趣。他被逮捕三年,这些故事并没有烟消云散,反而更加神乎其神。他的贪婪、他的血腥、他的残忍,几乎就要变成魔鬼的化身。   没有人再提起他曾经率专案组办过多少大案要案,也没有人感激他对这个城市的抢劫犯、盗窃犯施行过怎样有效的打击,他从一个曾经的英雄迅速变成罪人的那天起,一切功绩便都被遗忘了。且,连同他的家人一起被骂进去,株连九族,永无翻身之日。   这个人,这件事,就好像一枚地雷,沉沉地埋藏于这个城市的地底,几十年过去,还是有人会引爆,然后那些业已平静的生活便会支离破碎,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他真的不可以回来了。   更或许,根本就是走得越远越好吧?   CHAPTER 10   冬天来的时候,余乐乐开始失眠。   每个夜晚都睡不着,躺在宿舍的床上,拉上窗帘,关上床头灯,依然觉得窗外灯火通明,可是真正坐起来,却发现天空里连月亮都看不到。再躺下,可以听见闹钟的"滴答"声,拿掉电池,还可以听见外面"呜呜"的风声。她瞪大眼,看着天花板发呆,听时间一点点从自己生命中流淌开去,听那些花朵枯萎的哀鸣,听寂寞变成一双脚,走来走去,发出空洞的脚步声。   去校医院买"安定",那些小小的药片,白色的,装在小纸袋子里,每次二十片,多一片医生都不肯给。   那个四十几岁的女医生每次看见她都会叹气说:"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神经衰弱?"   她却只是笑笑,不说话。   那段日子,余乐乐几乎把所有的课外时间都用来学英语,背单词、做阅读理解、一篇篇地练习写作文,可是她的英语成绩依然不好,她所有的聪明才智在英语面前丝毫作用都没有。她面对那些弯弯曲曲的英文字母的时候,总觉得大脑被抽成了真空,记忆在一点点发霉。   她不肯认输,仍旧是每天一大早就起床背单词,中午也不休息,躲在自习室里练习听力。晚自习,她抱一大杯热水在自习室埋头苦读,许多人在她身边来来去去,可是她连头都不抬。许多次,连海平几乎半强迫地拖她去吃饭,可是她就好像患了厌食症一样,每当走到餐厅门口,就会停住脚步。 第48节:十年花开(46)   连海平手里晃晃餐卡,笑着对她说:"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她皱皱眉头,想一想,很勉强地走进餐厅大门。也不怎么挑食,看见剩了什么饭菜就随便买一点--也只是一点点。   连海平看不过去,把一块块鸡肉、里脊放到她的餐盘里,她却连碰也不碰。连海平终于生气了:"余乐乐,你再这样下去会营养不良的!"   她面无表情:"我闻到这里的气味就想吐。"   连海平有点担心:"不舒服吗?"   她却看着窗外:"餐厅里的菜真难吃,三年了,还是这个味道。"   连海平愣住了,她看着他,笑:"世界上的所有事都会变,只有我们餐厅菜的味道不会变。"   她的面容苍白,她的神情疲惫,连海平突然觉得那么多劝慰的话都堵在嘴边却说不出口。他隐约记起余乐乐说她的男朋友要出国,他猜,她用这样拼命三郎的架势补习英语,或许就是为了陪他一起走。他知道这一天迟早都要到来,虽然舍不得,可是不能说。   这些年,他嘴上都说着"我对强势的女孩子没兴趣",可是心里却知道,他看见她就会觉得快乐,和她聊天会觉得舒服,他们彼此坦诚,彼此信任。   那么,如果她离开,他要再用多久,穿越多少人来人往的海洋,才能再找到这样的一个她?   可是,对于她所选择的道路,对于她所认定的未来,他只能无条件支持。   他那么喜欢她,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帮她添热水,帮她讲习题,帮她买好饭菜,陪她一起吃饭,努力说笑话,希望她可以开心。   哪怕把她送得更远,可是只要她快乐。   虽然他心里明白:自己做的这一切,收效甚微。   渐渐的,就连班里的同学都看不过去。很多本来关系陌生的同学开始伸出援手,课间常常有意无意地和余乐乐搭讪,借机劝她注意身体。几个知道她失眠的同学甚至帮她找偏方,听说每晚睡觉前磕葵花子可以治疗失眠,就买了大包的"洽洽"瓜子送给她。老师们也开始扼腕叹息,偶尔聚在一起聊天,也暗指英语四六级制度多么不合理,浪费了学习专业的时间,还把学生害得人不人、鬼不鬼。   这样的情形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或许是两个周、三个周,或许是两个月、三个月……余乐乐越来越虚弱下去,每天走在校园里都轻飘飘的。她的笑容变得单薄而短促,让人看了就忍不住要心疼。直到有一次在校园里遇见许久不见的师妹佟丁丁,她几乎是瞪大眼惊呼:"师姐,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伸出手扶住余乐乐,然后看见她有点缥缈的视线一点点聚焦,听见她笑着轻声说:"复习好累啊。"   佟丁丁看着余乐乐的脸,终于忍不住吼:"师姐,不就是个破英语四级吗,你至于吗?就算不通过又怎样,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真的要把自己折磨死吗?!"   可是余乐乐几乎没有什么反应,她还是那样微微地笑着,看着佟丁丁,甚至好像她的目光已经穿过佟丁丁看向不知名的远处。   真的要把自己折磨死吗?她问自己。   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英语是替罪羊,如果没有它,她或许连憔悴的借口都没有。   而真正的原因,不忍说,不能说。   似乎,很久都没有和他好好地聊聊天了。   开始的时候还是他在讲学校里的故事、同学们的趣闻,她微笑着倾听,贪婪地想要把他的声音深深地铭记。她极少回答,偶尔的"嗯"、"哦"、"知道了"、"好"、"再见",就是电话里她声音的全部。 第49节:十年花开(47)   他不是没有察觉的。   他也问:"你不高兴?"   也有点着急:"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你一直都闷闷不乐?"   他看不见,电话这边,她咬紧嘴唇,压抑住那些想倾诉的欲望,想问他"你好不好",想告诉他"我想你",想什么都不顾忌地大声说"我爱你"……可是,不能说,不能说。   只能这样,一天天冷淡他,一天天疏远他,一天天让他觉察到那些爱变得虚无,就像一个缥缈的影子,终有一天会飘散。   要让他知道:他们的生活中曾经有交集,可是终究要分开。   这是既定的结局。   通电话的时间终于越来越短。   最短的一次,他拿起电话,犹豫着,忐忑着,问:"忙吗?"   "忙。"她斩钉截铁。   "忙什么?"   "学习。"   "那,我挂了。"   "好。"   话筒里传来"嘀嘀"的蜂鸣声,他低头看手机:通话时间16秒。   她甚至没有说"等我下晚自习再给你打过去"之类的话,就这样收线了。   他听见她身边很嘈杂,有汽车在鸣笛,有人在大声说话。傻子都知道,那里绝对不会是自习室。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瞒着他,不再告诉他关于自己的种种快乐与不快乐?   终于还是从邝亚威那里听到关于她的消息:她和班里的一个男生越走越近,他们一起散步、一起去逛超市,他辅导她学英语,每天一起吃早饭、一起上课、一起自习,形影不离。   邝亚威在电话里的声音气急败坏:"许宸你老婆都要被人抢走了,你还坐得住?"   许宸不说话,邝亚威更生气了:"别说我没提醒过你,本来你们距离这么远就很危险,你再不主动一点,到头来你后悔都来不及!"   他苦口婆心:"许宸你别不信,咱班那么多同学在师范学院,他们没必要说假话,大家都长着眼睛呢,谁也别把谁当瞎子。我知道余乐乐不是那种脚踩两只船的人,可是女孩子嘛,男朋友不在身边,觉得孤独是很正常的。你也别生气,请个假,回去看看她,该说什么说明白,该承诺就承诺,该发誓就发誓,女孩子都喜欢听这个。你对人家关心也不够,这个你得承认吧?"   许宸明白,邝亚威的话,其实句句都在理。   可是,就算自己承诺了、发誓了,自己终究在距离她那么遥远的地方,又怎么可能像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一样无微不至地关心她呢?   她从小经历的坎坷太多,她是那种需要随时随地被告知"你可以很幸福"的女孩子。她祈求的不过是最简单的生活中的温暖,是细枝末节,而不是指天誓日。   这些,现在,他都给不了。   他读的是本硕连读,还有四年半才可以毕业。四年半里,度过了这次危机,还会有新的危机,战胜了这个男生,还会有别的男生。他们一个个都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只要他没有走回到余乐乐身边,他们随时都会冲上去做替补。甚至有可能在未来某一天,替补队员悄无声息地就上了场。   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他深深低下头,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无力。他以为可以坚定到地久天长的爱情,他以为可以牢固到抵挡住姑姑种种游说的爱情,终究,还是被她放在一边了。   好像有什么小虫子,一路咬噬着他的心脏,沉重、麻木、纠结,痛苦得让人想要就此睡去,永不醒来。 第50节:十年花开(48)   如果真的可以那样,那么昨天的一切,就都变成一场梦好了。   昔日的记忆太美好,美好到无论谁都没有勇气先说出那句"我们分手吧"。   许宸是这样,余乐乐也是这样。   几个月里,她已经憔悴到让人难以接受的地步:一直有黑眼圈,一直很疲惫,一直笑得淡淡的,一直那么沉默。   只是偶尔,和连海平一起并肩站在沙滩上看大海的时候,她会好像自言自语一样地说话,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始终都有朦胧的雾气。   连海平看不过去:"余乐乐,想哭就哭出来吧。"   可是她不哭,她甚至微微笑了:"连海平,你说,一个人渐渐不和你联系了,你打电话给她,她也很冷淡,是不是就代表着,她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连海平一愣:"这个,大概是吧。"   "那就好。"她笑了,她的笑容太诡异,让他不安。   "你们……怎么了?"他试探着问。   "没怎么,"她的眼睛看着远处,"我在等他知道,我想分手了。"   "什么?!"连海平吓了一大跳,"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她一字一顿,"我在等他知道,我想分手了。"   "余乐乐,你--"他瞪着她,眼睛里都是不可置信。   她终于肯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可是她的视线那么空洞:"我都记不清有多久了,我真想他啊,想和他说话,想看见他,想让他抱抱我,告诉我他爱我。可是我不能这么做,我得让他走,走得越远越好。"   她注视着远处海平线的位置:"你看那儿,看不见的地方就是美国。如果他去那里就会生活得很好。其实我们不是不相爱,只是我们不再合适了。生活里的变数太多,我们都在长大,越来越现实,现实的生活里不可能只有爱情。"   她的声音那么缥缈:"歌里唱得多好,我爱你,所以愿意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   连海平睁大眼,不认识似的看着余乐乐,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憔悴、她的忧伤、她近乎自虐一样地读书,只是因为,她自动自发地要放弃掉她那么珍视的爱情?!   "余乐乐,我说句话你别生气……"他小心地搜索着措辞,"那个……虽然你是写小说的,可是,嗯……我觉得小说写多了可能会中毒的。"   她看着他,目光迷茫。   "其实爱一个人,就好好爱,想在一起,就往一起努力,终究是可以在一起的,"他咳嗽一声,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嘴那么笨,说得语无伦次的,"你都不肯坚持,你们怎么可能真的在一起呢?你不能真的用小说里的情节去经营现实生活,你这样牺牲,到头来可能不是成全他,而是伤害他,你想过没有?"   他无奈地挠挠头:"有了问题就要一起解决,生活不是写小说,小说里可能破镜重圆,很多年后还有功成名就的人闹寻亲记,历经坎坷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现实生活里,一旦放弃,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你怎么这么傻啊!"   他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才是真的傻--他喜欢的女孩子,终于放弃了她的爱,可是他竟然还要苦口婆心地劝他们和好?!   可是,他真的是看不得她这么难过。   余乐乐没有说话。   刺骨的寒风里,她紧紧咬住牙关,低下头,掩饰那些泪水的滑落。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少次梦见他,她想念他的眼神,想念他的拥抱,想念他一低头,亲昵温柔的吻。每个夜晚,她要靠这些回忆才能静下心来,可是也正是这些回忆让她睡不着。她明明知道这样的回忆是饮鸩止渴,可是她无法拒绝,她觉得如果自己不去回忆,她才真的会活不下去。 第51节:十年花开(49)   她应杂志社的稿约写一篇篇爱情小说,里面通篇都是凄楚神伤。编辑们总是兴高采烈地说"真实感很强,很打动人",却不曾知道她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心都在滴血。那些写好的文章、那些精美的样刊,她通通没有勇气看。她害怕看见那些文章里的幽怨与痛楚时,自己会忍不住泪流满面。   ……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看大海,轻轻地说:"其实我一直都很希望在这里终老,有一间海边的房子,每天听潮起潮落,看春暖花开。可是,许宸不可以回来,因为这里是他的伤心地,他回来了,随时都会受到伤害。我们总要有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做出牺牲,可是我们谁都不希望对方是牺牲的那一个,所以说到底,我们还是太像了。"   连海平愣住,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说:"我们就像两个曾经被上帝遗弃的孩子,因为缺少充足的安全感而习惯了报喜不报忧,习惯了把所有事情都自己扛。可是传说中,两个太相像的人在一起注定不会幸福。因为当两个人连缺点都相同的时候,便拿不出任何东西来弥补。"   "其实分手也不是不好,分手了,我就可以不去省城,可以留在这里,找一所中学做语文老师,"她的语气里带点自我强迫式的安慰,手指着不远处色彩斑斓的楼宇,"买一间那样的房子,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每天晚餐后来这里散步,和我丈夫一起,或许还会有个孩子,周末回家陪我妈,一家人多么幸福……"   连海平沿着她的手臂看过去,又一愣:"那是……'海天闲庭'?"   "'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不知道开发商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叫这个名字?"她微微侧着头思忖。   "我只能说你果然很有眼光,"他叹口气,"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做中学老师是买不起'海天闲庭'那种房子的吗?"   他指着那排楼房,一本正经:"那是滨海路上最贵的楼盘,最普通的一套房子也要八千元每平米,至于楼顶的复式住宅,价钱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元每平米。"   "真的?"余乐乐怀疑地看着他。   "所以,姑娘,你只能嫁个有钱人了。不然,恐怕你这辈子都住不上那里的房子。"他努力开玩笑。   她终于笑了,她抬起手挡住一点穿过云层直射过来的阳光,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亮着滑过,如急速坠落的流星,稍纵即逝。   她在心里想:就这样吧,就这样结束吧。尽管,我知道我很自私,我离开一个我爱的人,又依靠一个爱我的人获取温暖。我甚至知道我可能那么轻易地就同时伤害两个人,可是请你原谅、请你们原谅,如果不这样,我怕我再也撑不下去了。   我太累了。   长久以来,真的太累了。   邝亚威读书的学校在郊区,一路颠簸到许宸的学校时已近中午。他下车,看见许宸站在校门口冲他挥手。   他的气不打一处来:"许宸,你这哪像失恋,我看你只差另觅新欢了吧?"   "谁说我失恋了?"   "是吗?那昨天晚上是谁在电话里问我那么白痴的问题,"邝亚威学许宸的语气,"你说出国到底好不好?硕士学位还没拿到,是不是有点可惜?"   他愤愤然:"没失恋的话你出国干什么?你让余乐乐苦守寒窑十八年?你以为她是王宝钏?你看她像吗?这才三年就危机四伏,你以为她一个女孩子能撑多久?" 第52节:十年花开(50)   一个个问题噼里啪啦地砸过来,许宸沉默了。   其实,不过是不想承认:只要不承认,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你还在,一直在,永远都在。你的声音还是那么脆生生的响在我记忆里,好像现在的疏远不过是场梦,醒来了,就可以看见你坐在我身边,脸上有浅浅的笑。   可是,梦醒来,如果你不在,怎么办?   许宸轻轻叹口气,与邝亚威并肩往学校外面的小饭馆走。邝亚威扭头看一眼许宸,摇摇头,觉得一肚子的话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   想了想,还是问:"到底分手没有?"   "通常都怎么判断分手?"许宸看着他,"是不是要说'我们分手吧'才算数?"   "真的要分手了?!"邝亚威大叫一声,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在马路上走,"余乐乐这个小丫头片子太不像话了!怎么能朝三暮四的呢!当初你们多艰难地才走到一起,她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伸出手指着许宸:"你别告诉别人我认识你!你他妈的还像是我兄弟吗?老婆红杏出墙你都不管,你还是不是男人了!"   他气坏了,口不择言,身边擦肩而过的行人偶尔投来好奇或不解的目光,许宸直觉地想冲上去揍他一拳,让他不要胡说八道,可是抬起手又放下,胸口憋着的那口气告诉他:邝亚威说的每句话,或许都不是胡说八道。   邝亚威真的气疯了,直到坐到饭桌前,他还皱着眉头,嘴巴一刻都不停地骂:"你们两个真是要活脱脱气死我啊!许宸你有种就回去追啊,把老婆追回来,别在这儿杵着跟个棒槌似的,整个儿一个废物!"   许宸一直听着他骂,一边给两人倒上啤酒:"喝吧,今天咱们一醉方休。"   "谁跟你一醉方休?"邝亚威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又没失恋,干吗要陪你喝闷酒?!"   "别骂了,"许宸抬头看邝亚威:"她有她的未来,或许这样对她很好。"   "放屁!"邝亚威恨得牙痒痒:"那奸夫到底叫什么名字?"   "说话真难听,"许宸皱眉头,"大家都是老同学,就算我们分手了,你也别积这么大的怨气啊!"   "你说什么?许宸你再给我说一遍!"邝亚威瞪着许宸看。   许宸叹口气,举起杯,送到邝亚威酒杯边轻轻碰一下:"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我不给她打电话,她就不给我打电话。有时候我打过去了,也不过十几秒钟就挂断了,她总是很忙,没有时间说话。其实我知道她在等我先开口,可是我就是开不了这个口。因为要自己绝了自己的后路确实太残忍,我做不到。"   他这样说的时候,不自觉地就想起电话里她的敷衍,她身边的车鸣声、人语声,那些,都是不知名的谎言。他的心里漫过难以遏制的疼,就好像有一条蛇一路爬上去,没有手没有脚,却凉而滑,让人下意识地收紧心脏。   "许宸,你自己已经决定了吧?"邝亚威看着许宸,闷闷地喝口酒。   "其实分手也不是不好,"许宸抬头,看着邝亚威笑,"本来我还在想如果回去工作会不会遇见很多我父亲的熟人,现在这样,就不用回去了。"   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又很快调转回来,用看上去很快乐的眼神看着邝亚威:"出国或者留在这里读博都很好,只要不回去就很好,免得看见那么多不想见的人,或者听见很多不想听的话。"   邝亚威终于放弃了自己的说教,他直直地看着许宸,看他脸上简单的笑容,与笑容里压抑不住的痛苦,终于深深叹口气。 第53节:十年花开(51)   他举起杯子,与许宸的杯子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说:"算了,既然过去了就过去吧,感情是你自己的,你不想要了我们怎么劝都没用。"   他一口喝干杯里的酒,声音渐渐低下去:"可是许宸,真的挺可惜,我跟你说,真的挺可惜。"   许宸的喉咙里涌出酸涩的感觉,他猛地灌口酒,强迫自己压抑住那些肆虐的情感,他笑:"其实,有些话,还是得我来说。如果她能说出口,怎么会拖到今天?"   他拍拍邝亚威的肩膀:"谢谢你来陪我,兄弟。长痛不如短痛,我得多喝点酒壮壮胆,晚上快刀斩乱麻去。"   他故作轻松地说话,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难以抑制的心痛涌出来,痛得让人想要流泪。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不得不说,不得不结束。   他听说过"距离杀死爱"的真理,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事实会印证在自己身上。   他喝了一大口酒,想要依靠酒精来麻痹心底的绝望与痛苦。可是,那些痛苦还是绵延不绝地上涌。他紧紧攥住酒杯,他真的想不明白:即便再孤独,即便再难过,可是,她凭什么就认定了现在的分离会是一辈子的呢?   他下意识地拿出手机,郁郁地在心里想:你不相信我,不肯等我了。你怎么能和别人一样,不等我解释就放弃我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眶鼓涨着疼,心里很乱。   可是,或许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终于还是合拢手机,没有发送。   他抬起头看对面邝亚威一杯接一杯喝酒的沉闷表情,看周围喧闹的街市,可是,却奇怪地听不到那些嘈杂的声响了。   依稀,只能听到时钟的"滴答"声:"滴答",一秒,"滴答",两秒……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眼睁睁等待死神来领走自己的病人一样,虽然病入膏肓,可是大脑依然很清醒。他躺在那里,为自己的生命倒计时,每数一秒,死神就近了一步。   从现在到晚上,还有八个小时。   他想:乐乐,我们还有八个小时了。过了这八个小时,你和我,从此就形同陌路了。   从此,我们就……分手了。   下 篇 未 知 的 以 后   很想牵着你的手,涂绘想要的天空   生命迂回而空洞,有你陪就能看懂   只是繁华的世界,偶有难越的沙丘   你困在黑白之中,眼里只会有彩虹   梦儿啊随着他,我们可能明白吗   松开手,是最美好的拥有   --歌曲《未知的以后》   CHAPTER 11   又一次英语四级考试结束的时候,余乐乐晕倒在考场门外。   当时正是整栋楼的考生交卷走出考场的时间,楼梯上人满为患。余乐乐觉得头发晕的时候前面的男生还在愤愤不平地讲监考老师如何如何没有人性,连多一分钟的涂答题卡时间都不给。旁边的女生频频点头,群情激昂地声讨监考老师和英语四级考试中心。余乐乐倒下的瞬间,前面的男生还伸手往后推了一把,大抵以为是哪个同学在搞恶作剧,一边推一边说"别闹了,烦着呢",可是紧接着旁边就响起女生的尖叫声,而后尖叫声此起彼伏,整个楼道里都可以听到女生在喊:"有人晕倒啦!"   是真真正正的兵荒马乱。   那些脚步声、那些尖叫声、那些呼唤她名字的焦急喊声,隐约地,余乐乐都听到了。可是,不能回答,不能睁眼。黑暗里,她感觉自己正在向一个巨大的漩涡坠落下去,四周是快速闪过的金色光线,她的手脚都失去了力量,只是那样坠落、坠落、一直坠落,却永远无法着陆。 第54节:十年花开(52)   她在漫长而失重的过程中失去了知觉,她在黑暗中闭上眼,似乎这样就可以永远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她失去意识前最后想起的是朦朦胧胧的一张脸,看不分明五官,却在她眼前晃动着,呼喊着她的名字,对她说:再见。   再见。   那是一场幻觉。或许,不过是场幻觉。   虽然他太真实,那个人,那张脸,那个声音,都真实得可怕。   他说:"你在等我说什么呢?如果我一直不说,你就一直等下去?"   他的声音那么孤独:"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今天上课,一走神,就割伤了自己。可是真奇怪,都感觉不到疼。"   他轻声说:"原来,越锋利的刀,越感觉不到疼。"   他说:"乐乐,我们分手吧。"   她的心脏疼起来了,疼得好像刀绞一样。她环视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抱着自己的心脏往前跑,想要在它疼得爆裂之前找到能医治它的地方。   她一直跑、一直跑,那么黑暗深邃的长路,她跑到双腿麻木,却在看见光线之前猛地跌倒。一束光亮照过来,她才发现自己痛哭失声。   ……   这些,都是梦吧?   醒来时天色已渐暗,余乐乐刚刚睁开眼,便听见身边惊喜的叫声:"你醒了?!"   刚从黑暗中醒来,余乐乐的目光还有点涣散。她很努力才把视线聚拢在一起,看见视野中的人影从模糊到清晰,晃动着,呼喊着,有很多只手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比赛一样地问:"看得见吗?看得见吗?"   身边似乎有好多人。   徐茵、杨潞宁、铁馨、连海平,甚至连任远都来了。他们把她团团围住,直直地盯着她看,目光里盛满喜悦。   余乐乐有点迷惑:这里是哪里?   她很努力地扭头,看见视野上方悬挂着的输液管,液体一滴滴落下来,左手臂有微微的胀。她的鼻子渐渐好用了,能够闻到浓重的来苏水味。她微微皱起眉头--这是她最痛恨的味道,因为每一次闻到,都已经或将要失去一个亲人。   任远如释重负:"余乐乐你终于醒了,醒了就好。"   徐茵的脸都吓白了:"余乐乐你太吓人了,你没见你当时脸多白,直挺挺地就往楼梯上倒,如果前面不是有一群男生在下楼梯,你怎么摔下来的都不知道。"   铁馨冲她笑:"你也太牛了,我们都以为你深度昏迷,结果医生说你是睡着了。"   杨潞宁也很纳闷:"余乐乐,你有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余乐乐没有力气回答,只能把视线在几个人脸上转来转去以示感激。她注意到连海平一直没开口,只是安静地站在床尾,双手抄在兜里,微笑着看着她。他身上的阿迪达斯羽绒服在夕阳照耀下泛一点深蓝色的光芒,配上男孩子高大的个子,奇怪地让她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变形金刚》,便忍不住微笑起来。   看她没事,人群终于渐渐散去,到最后便只剩了徐茵和连海平。徐茵站起身帮余乐乐掖几下被角,轻声说:"你再睡会吧,医生说你是营养不良加疲劳过度。真是想不明白,这年头咱们学校还有因为营养不良而倒下的学生。"她边说边看余乐乐,语气很无奈。   "谢谢你们了,"余乐乐的嗓子很沙哑,憋足了力气才说出来,"可是,再睡就真变成猪了。"   徐茵瞪眼看余乐乐:"别寒碜猪了,有这么虚弱的猪吗?" 第55节:十年花开(53)   看见余乐乐笑,连海平打开一瓶矿泉水,示意徐茵递给余乐乐喝。余乐乐躺着喝不到,连海平走到她身边,俯下身找到床下的把手,摇几下,把床摇高。余乐乐半倚着,终于长舒口气,伸直右边的胳膊动一动,一边喝水一边开玩笑:"那就不是猪,是睡美人好了。"   没等徐茵说话,连海平先一本正经地开口了:"请你不要侮辱睡美人,我小时候很喜欢她的。"   余乐乐终于笑出声。   似乎很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因为生命中所有的阳光都被他带走了,哪里还可以笑得出来?   当然也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因为只要一闭眼,就可以看见他的面容,听见他的声音,记得他说过的话。他说:"乐乐,你现在真的没有话要对我说了吗?"   他看不到,她咬紧嘴唇,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咽下去,把所有的挽留和舍不得都咬碎,生生吞进肚子里。她什么都不能说啊--说了,她会回头;说了,他会不走。   所有这三个月的煎熬,不都是为了今天这一刻的到来吗?虽然心里一次次排斥这个时刻的降临,可是这却是她的初衷不是吗?   千言万语,却只能答复他:"我很累。"   他终于说:"我知道了,那……我们分手吧。"   一道晴天霹雳毫不留情地砸在她头顶,她感觉喉咙里涌出咸而腥的味道,似乎一张口就要喷出鲜红的血来。   然后,她听到他说:"你,多保重。"   多保重。   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三个字,可是以前,她都会逼他说"我爱你"。   那时候他不好意思在宿舍里说这三个字,她却偏偏装作手机信号不好,一遍遍大声催他:"大点声,我听不到!"   他被逼到无奈,只好笑着说:"我恨你!"   他的声音好大,她愣一下,几乎笑傻掉。   可是这些,从此以后,便都是回忆了。   那天,他没有说"再见",似乎隐约记得他说过:再见,就是再次相见,如果不爱了,再次相见就是尴尬,所以,分手的时候不可以说"再见"。   当时,他们好像是一起去看电影,看到电影里的男女主人公分手。高高的桥上,身边是车来车往,男主人公对女主人公说:"不要再见了。"   --那么,许宸,我们从此以后,是不是就不要再见了?   明明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可是许宸,为什么我只要一想到再也不可以见你、再也见不到你,我的心脏就爆裂一样地疼?   原来,爱是剧毒,见血封喉。   出院后余乐乐回家休病假。她和许宸分手的消息似乎已经是人尽皆知,每个来探病的人都要在既同情怜悯又刻意掩盖的夹缝中闪烁其词,看在余乐乐眼里倒更像是此地无银。她装作什么都看不出来、听不明白,可是心里那些绝望而痛苦的情绪始终牢牢伴在她左右。   她每天虚弱而苍白地在家里走来走去,穿厚厚的睡衣,把空调开到最大,仍然觉得冷。于天看得忍无可忍,坐在轮椅上叹气:"姐,你怎么能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余乐乐抬头看着于天,发现这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气色好了很多:虽然身高和体重始终没有发生过什么变化,可是他的神情却越来越像个大人。   于天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转动轮椅想要回房间。走到一半却突然停住了,他转回轮椅,看着余乐乐,踌躇着问:"姐,你们为什么要分手?" 第56节:十年花开(54)   "咣当"一声,有什么东西在余乐乐心底被砸倒了,她抬头看看于天,目光中有不可碰触的痛。   "不爱了,就分手,好聚好散,不是很正常吗。"语气平静。   于天撇撇嘴:"姐,连你也把我当小孩子骗?"   "我……没有。"   "那就告诉我,为什么要分手?"他不依不饶。   "于天,你不懂,这样是为了他好。"她淡淡地说。   "可是,姐,你从来没有问过他,他领不领你的情呢?"于天终于忍不住叹口气,"他的心里,也认为这样是为了他好吗?"   一句话,猛地震疼了余乐乐的心。   那些记忆,那些昔日美好的时光,那些他的笑容他的拥抱,都浮现在眼前,历历在目。原来,她真的从来没有问过他:你愿意出国吗?假使没有我,你会出国吗?   她只是按照常理猜他一定会走的,因为这里没有丝毫值得他留恋的地方,不走才是伤害。   可是,爱情能用常理推断吗?   想到这里,她的头开始剧烈地疼,长期神经衰弱的后遗症终于爆发,一场来势汹汹的重感冒乘胜追击着将她打倒,她陷入几乎是夜以继日的高烧中。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似乎隐约看见他站在她面前,冷笑着对她说:"余乐乐,我凭什么要领你的情?"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可是他毫不犹豫地甩掉,他转身越走越快,快到她追不上,而后,他的背影就变成一个小点,消散在空气里再也看不见。她倒在地上号啕大哭,哭声那么大,他都不肯回头……   醒来时,枕头濡湿一片,头仍在嗡嗡涨痛,全身无力,只有颊上的泪痕清晰可见,暴露在冬天的空气里,还有隐隐的刺痛。   她抬头看看闹钟,才不过清晨六点。她无力地闭上眼,可是又无法扼制地回忆起来:十月秋高气爽的天气里,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女人诚恳的音调。   她看着自己,目光里有不舍、有忧戚,她说:"我明知道这世界上除了家人以外你对他最好,可还是来求你了。因为只有你,为了他好,能舍得放弃。"   那一瞬间,余乐乐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绞结在一起,几近窒息。   经过那么多风雨,经过那么多失去,她以为她可以抵御一切的威胁,可是她原来并不知道,她只是对哀求没有抵抗力!   那天,她没有哭。   她甚至没怎么说话,她只是沉默着听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女人给自己讲:"许宸的未来是一场赌,没有人说他一定会赌输,可是万一真的输了,怎么办?医院里也有各式各样的阶层,假使八年后他顺利地博士毕业,可是就业市场早已饱和,他又有那样的一个爸爸,他拿什么和别人竞争?"   她神情焦虑:"孩子,这个社会有多现实你知道吗?他在这里没有可以依靠的人,连愿意帮助他的人都没有。可是如果他出国,他有技术、有能力,当然也有我,我们都是他的亲人,我们永远不会害他。"   那一声声的呼唤,无法不摧毁她最后的坚持:"孩子,算阿姨求你,你去跟他说,让他出国,好不好?如果你愿意,阿姨帮你申请陪读,你比他早一年毕业,可以去学语言啊,等他毕业你们一起考出去,在那边有阿姨照顾你们,你们不会吃很多苦。只是,离家很远,委屈了你妈妈,她一定很舍不得你……"   她的声音低下去,低下去。   "妈妈"--许建萍的这张亲情牌在打动许宸之后,再次将余乐乐击倒。静谧的咖啡店里,余乐乐无法扼制地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想起她每天早晨都会去海鲜市场,看见有新鲜的鱼虾就买回来洗干净,在冰柜里小心翼翼排列好。每到周末,就翘首以盼等女儿回家,换着花样给女儿做饭吃,看见女儿大口大口吃饭她就满脸都是幸福和满足。乐乐知道,虽然现在有了于叔叔,有了于天,可是她是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精神寄托。她根本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去了美国,妈妈怎么办? 第57节:十年花开(55)   可是,假使自己不走,许宸又怎么办?   她太了解许宸了。   她知道,一旦她匆促提出分手,以他的聪明,定然会猜到这一切分离背后的原因与故事。他不会同意,他不是那样容易妥协的人。他只会放弃康庄大道,宁愿拣最窄的那条独木桥,踯躅着走。   那不是她愿意看见的未来。   所以,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用冷淡与疏远让许宸察觉到自己的"变心",用这样残酷的方式,一刀刀,凌迟掉自己的爱情。   真的好像凌迟--从古代开始,最残忍的刑罚,千刀万剐,一块块割去你身上的肉,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是在刻骨铭心的疼痛中辗转煎熬。   这一切,就好像旧式的言情小说:两个人相爱,可是偏偏有人要来和你谈判,用利诱或者哀求,劝你放手。因为你爱,所以无论你是否放弃,你都会输。只是区别在于:要么,输掉你自己的爱;要么,输掉两个人的未来。   于是,大多数小说里的女孩子,都会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地选择前者。   她只是没想到,有那么一天,她也成为那一个--因为爱你,所以想要成全你。   虽然,没有人知道,我心里的疼,比你能想到的,还要多许多许多许多。   可是,不可以回头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都不可以回头了。   CHAPTER 12   寒假,杨倩来看余乐乐。乍见余乐乐的第一眼,整个人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她惊慌失措地扶住她,看她两腮都凹下去的样子,觉得不可思议,"你瘦了多少?"   余乐乐笑着甩掉她的手:"少来这套,我又不是病入膏肓,干吗跟看见绝症患者似的?"   她说得轻描淡写,杨倩咬咬唇,觉得很心疼:"你们两个人,过得都不好。"   见余乐乐窝在沙发上不说话,杨倩赌气似的自言自语:"我听邝亚威说许宸闹阑尾炎住院,整个人都瘦脱了形,我还不信,现在看看你,也差不多。"   "他病了?"余乐乐猛地抬头,按捺不住的担忧浮上来,甚至都来不及伪装--来不及在别人面前伪装出我不爱你、不再在乎你的假象来。   杨倩叹气:"明明都放不下,干什么学别人闹分手?"   她瞪余乐乐:"不是我说你,每个人的恋爱模式是不一样的,有人分分合合、打打闹闹,那是增进感情。可是你们这种人,都太较真、太敏感、太重感情,你们是不适合这招的。"   她突然拍自己脑袋一下:"余乐乐,你不会是想用这招考验许宸吧?我警告你啊,别玩火自焚!"   余乐乐被她说得哭笑不得:"我没那么无聊好不好?"   "那你们为什么分手?"   "觉得不合适了,就分了呗。"   "严肃点,我不是别人,没那么好骗。"   余乐乐不说话,只是扭头看窗外。   "总有个理由吧,告诉我吧,"杨倩叹气,"我发誓,你对我说的话,我绝不告诉别人。"   "我累了,"良久,余乐乐终于开口,"我是个很缺乏安全感、很脆弱、很怕孤单的人,我不是对孤单没有免疫力,可是过去的那些孤单日子太苦,我不想过。我也希望在我需要温暖的时候有个人就站在我身边,可是你知道,这个人不可能是许宸。"   "是那个男生吗?"杨倩抬起头,盯着余乐乐看。   "谁?"   "你们班的男生,个子很高,对你很好,傻子都知道他喜欢你的那个男生。" 第58节:十年花开(56)   "连海平?"   "哦,原来叫连海平啊。"   "你怎么知道他?"   "呵呵,"杨倩笑了,"我在师范学院的眼线很多的,小姐。"   "我们,不是大家想的那样。"余乐乐的声音低低的。   "现在不是,如果你愿意,将来就可以是,"杨倩深深叹口气,"乐乐,本来我很同情许宸,来之前还想骂你个狗血淋头,可是看见你,我就知道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昨天我还在电话里骂许宸,说他是胆小鬼,出了问题不弥补,只是想着逃避,"杨倩低下头,郁郁寡欢,"因为他说他寒假不回来了,已经报了'新东方'的辅导班,准备考TOFEL。我就想着他怎么能这样就放弃了呢?他出国了,你怎么办?可是现在看看你,我才发现你们两个真的连后路都想好了,谁都没打算往前再走一步,谁都没想要去挽回,只有我们这些旁观者,自己着急,又帮不上忙。"   说着说着,她的嘴角弯下来,声音里掺杂了哭腔,她说:"乐乐,你们两个,怎么就会走到今天?看看你们,我都不敢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爱情。"   余乐乐的眼眶也酸了,她快速抬起头看窗外的天空,看见外面的雪渐渐大起来,白色的雪花漫天飞舞,努力克制,不可以哭。   大年初一,连海平和徐茵一起到余乐乐家拜年。第一次去余乐乐家,连海平有点忐忑,一路上都在征求徐茵的意见:"我们空着手不好吧?是不是要买点东西?"   徐茵取笑他:"丑媳妇要见公婆了,是不是很紧张?"   "别胡说,"他瞪她,一本正经,"同学之情,岂能玷污?"   "嘁,"徐茵撇撇嘴,"都是同学,不要一大早就恶心我。"   她看看路边的水果店,指挥他:"买那个火龙果,再买一个柚子,对,就是那个,余乐乐喜欢吃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还有那个,那是什么?"   水果店老板显然因为大年初一的生意不错而心情大好,十分热情地介绍:"这是山竹,从南方空运过来的,很甜,要不要称一些?"   徐茵回头看看连海平,他还是把双手抄在兜里,对她耸耸肩:"你看着办,我付帐。"   "好,老板,来三斤,"徐茵很高兴,"反正不用我花钱,多装点。"   从水果店出来,连海平左手一个袋子、右手一个袋子,徐茵空着两只手在旁边兴高采烈地走,一边得意扬扬:"余乐乐会很感激我的,我买的都是她喜欢吃的。"   "是我买的。"连海平瓮声瓮气地补充。   徐茵看他一眼,心知肚明地笑了:"放心,我会如实转达你的深情厚谊的--同学之情嘛--"   连海平叹口气,很认命地跟在徐茵身后亦步亦趋,不敢反驳。   余乐乐显然对徐茵和连海平的到来感到惊喜。   一开门,余乐乐看见徐茵,"啊"地一声尖叫,吓了连海平一大跳。就见两个女生在自己面前热烈拥抱,只剩他自己拎着两大兜水果在旁边傻乎乎地站着。他只好"嗯哼"咳嗽一声,这才把余乐乐的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   "连海平?"余乐乐一愣,又看看徐茵,"你们一起来的?"   徐茵笑:"我是带路的,主要是他想来看你。"   一句话把连海平说得不好意思了,他突然想起手中的水果,递给余乐乐:"给你买的水果,我们代表全班同学来探望病人。"   话音未落,徐茵就拆台:"少来这套,咱班同学都回家过年了,谁委托你啊?这么大的人了,装什么羞涩?"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第59节:十年花开(57)   连海平被她呛得半死,只能做一脸气结状。   "乐乐,谁来了?怎么不招呼人家进来坐,站在门口干什么?"于叔叔听见门口有响声,边说话边从客厅往外走,看见三个人的刹那,猛然愣住了。   连海平也愣了,看看于叔叔,再看看余乐乐。   "海平?你怎么来了?"于叔叔很纳闷地看着连海平问。   "你们认识?"余乐乐更纳闷。   "于叔,"连海平有点受惊,"余乐乐……你们……是一家人?"   于叔叔笑了:"当然是一家人。你们是同学?"   "是,"连海平老老实实答,"我和余乐乐一个班。"   于叔叔觉得很惊讶:"真没想到。我还一直以为连守亭的儿子是学金融或者国际贸易的呢,所以也就没问过你--你真学中文?"   连海平又点点头:"汉语言文学。跟我爸和我爷爷的理想全都不搭边儿。"   于叔叔笑了。一边的余乐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找不着北。   连海平没怎么停留,拜完年就很快离开了,徐茵也一起告辞。送两人出门后,余乐乐好奇地问于叔叔:"叔叔,你认识连海平的爸爸?"   "本市的生意圈,谁不认识连守亭?"于叔叔笑,"上周我们一起参加的那个晚宴,还说起要找时间两家人一起坐坐,认识一下。谁知道你们已经认识了。"   "他爸爸干什么的?"   "你没听说过'连守亭'这个名字?"于叔叔难以置信,"去年夏天他爸爸给洪灾灾民捐款一百万,大小报纸连篇累牍地宣传。你都不看报纸的?"   余乐乐有点不好意思:"这方面的消息我就是看了也记不住啊,又不是文化新闻或者娱乐八卦。"   于叔叔笑着摇摇头:"没关系,就算你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也会听说过他爸爸的产业--'海天闲庭',听说过没有?滨海路上最高档的楼盘,每平米九千九百九十九元。"   余乐乐倒抽一口凉气:"那是他们家的?"   她隐约还记得连海平一本正经的表情:"姑娘,你只能嫁个有钱人了。不然,恐怕你这辈子都住不上那里的房子。"   心里隐隐有点郁闷: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干吗不直说?弄得自己好像天外来客,一问三不知。还自称什么好朋友呢,真正的好朋友,怎么会连这些都不知道、不告诉?   嘴上就难免硬起来:"怪不得,能用阿迪达斯和耐克限量版产品的人果然是有来头的。"   又撇撇嘴:"真没想到,我身边还有个活生生的二世祖。"   "二世祖?"于叔叔正在喝茶,险些一口喷出来,"乐乐你还真有创意,你说海平是二世祖?"   他哈哈大笑:"你见过这么老实本分的'二世祖'吗?"   看见余乐乐一脸闷闷的表情,于叔叔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知肚明,故意介绍:"他爷爷是个军人,家里家风很严的,就因为他爸爸做房地产,不肯当兵保家卫国,差点就被他爷爷扫地出门。到了他这里,真没想到又拐了一个弯,干脆学中文了。他们家的事业,总是后继无人啊!"   余乐乐听得神乎其神:"真的啊?这么好的基础,他为什么不学经济?"   "这你就要问他自己了,"于叔叔笑,"他连这个都不告诉你,还追什么女孩子?"   "谁说他追我了?"余乐乐不以为然,端起杯子灌一大口水。   于叔叔看她心情好了许多,不由得在心里舒口气。   自从余乐乐回家休病假以来,全家人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很多问题想问,也不知道如何问。只是从于天那里知道余乐乐和许宸分手了,失恋总归是一件打击很大的事,大家心照不宣,也就尽量避开雷区绕道走。可是现在,他看见连海平,又突然发现连海平眼睛里的那些若有若无的情绪,终于忍不住要笑出来。 第60节:十年花开(58)   谁没年轻过呢?   他想起他年轻时候的坎坷爱情,想起为了事业而和余乐乐的妈妈分开,从此天各一方,直到二十年后才重逢,只可惜人生中那些最美好的年华都已经错失掉了。他不希望他欣赏的海平和乐乐也步这样的后尘--他们现在也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他希望乐乐能幸福,他甚至相信,如果乐乐身边有连海平在,就一定可以幸福。   其实,关于连海平的家境,他不过做了粗略的交代。他不知道,一旦他说得更详细一些,乐乐会有什么反应?   她向来是那样自立、自强的女孩子,她不习惯依赖别人,也不喜欢占任何人的便宜。虽然他总觉得乐乐的性格如果再软化一点、再柔弱一点会更容易找到幸福,可是这话不能说。   他想,他是得帮帮连海平了--如果不能让乐乐更加软化,至少可以让海平更加坚持。   当天晚上,于叔叔便从连海平父亲那里要来了连海平的手机号码,两个人正经八百地在电话里聊了一个小时,从人生理想到生活态度再到毕业打算,越聊越让于叔叔觉得连海平身上的光辉品质很多,对他的欣赏便又多了几分。   听说连海平一直在陪余乐乐学英语,于叔叔很好奇:"海平,你英语那么好,怎么不出国?"   "叔叔,我不想再走我爸和我爷爷安排好的路了。出国学经济,毕业继承我爸的公司,或者考军校,毕业进部队,这些看起来都很顺理成章,可是我真的很排斥他们凡事都为我设计好的这种感觉。我学中文也不是因为我喜欢,只是因为这样可以不受他们摆布。"   "海平你还小,等你做了父亲就会明白,他们不过是因为关心你才处处替你打算。"   "现在我也明白,可是明白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将来的路我也没想好,可能考研,然后考博,看机会再说吧。"   于叔叔沉吟一下:"考博也不错,如果将来有你照顾乐乐,我们也放心了。"   "于叔,你说什么?"连海平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伙子,你于叔的目光还是很锐利的,毕竟大家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于叔叔笑,"可是我得告诉你,乐乐经历的事情太多,戒备也就很多……"   他耐心地给连海平讲起余乐乐的故事,从父亲的突然离世,到后来的屡次波折……连海平认真地听着,一边听一边揪起心来。   他没想到,余乐乐有这样不快乐的过去。而他要如何,才能让她真正快乐起来?   开学后第二周,英语四级成绩公布,余乐乐再次遭到当头棒喝--五十九分!   开始网上查成绩那天,余乐乐在电脑前险些就要哭出来。   连海平几乎气疯了--"教不严,师之惰",这种结果简直就是有辱师门啊!他连海平的学生,怎么就能这么不开窍?!可是他知道她考四级那天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又不能生硬地批评,就坐在一边垂头丧气。   过一会儿,机房里渐渐坐满了查成绩的学生,开始此起彼伏响起讨论声。   "你多少?"   "呀!六十六,啊--我过了!"   "哈哈,我六十,看咱这分数多好,多考一分都是浪费。"   "亓烨七十四?靠,太嚣张了,得宰他!"   "好家伙,大家都过了啊!"   ……   连海平看看余乐乐越来越耷拉下来的嘴角,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迅速站起身拖余乐乐往外走。出门的时候撞见了铁馨,她一脸心知肚明的表情看着两个人笑:"师徒同心,其利断金啊!怎么样,过了吧,多少分?" 第61节:十年花开(59)   余乐乐一头扎进铁馨怀里,闷闷地答:"铁馨,我又没过,怎么办啊!"   铁馨瞪大眼,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连海平:"怎么回事?不是名师出高徒吗?怎么会这样?"   连海平扬起手,在自己脖子处挥一下,做一个拔剑自刎的动作,表情无奈。铁馨急忙安慰余乐乐:"没关系的,你那天不是生病了身体不好吗?这不能怪你,下次再来就是了,反正毕业前能通过就能拿到学位证,还有好几次机会呢。"   "你过了吗?"余乐乐抬头看她。   "这个……"铁馨不自在地笑笑,"六十二,打了个擦边球。"   "呜呜,为什么只有我没过……"余乐乐欲哭无泪。   连海平冲铁馨挥挥手,拽余乐乐衣袖:"走走走,回家卧薪尝胆去,别在这浪费时间。"   "回家?"铁馨憋不住地笑,"你们俩什么时候成一家人了?"   余乐乐的脸马上红了,连海平二话不说抓住她胳膊就往外拉,铁馨在后面作势高呼:"等等我,我也要去你们家看看……"   渐渐听不到。   连海平一路拖着余乐乐走,余乐乐心情无限低落,也不说话。走过餐厅、走过宿舍楼、走过教学楼,一直走出校门,走到海边。直到站到沙滩上,看有人在海边放风筝,余乐乐还没缓过神来,哭丧着脸问连海平:"师傅,我怎么办啊?"   连海平伸出手揉揉她的头发,摆出一脸很慈爱的表情:"徒儿,你不要灰心,不是有句古话说得好吗,'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不就差一分吗,下次脑袋清楚点,多答对一个阅读理解,你还能赚一分。"   余乐乐用手拨掉他揉她脑袋的手,没好气:"你确定下次不会是五十九点五?"   "真不吉利,你这个乌鸦嘴!"连海平瞪余乐乐。   "我真不想学英语了,太没意思了,"余乐乐还是哭丧着脸,"师傅你也看见了,考四级之前我都多久没写小说了,我所有的时间都给四级了,我连期末考试都没好好复习,怎么还是这样啊!"   她弯腰捡起一颗鹅卵石,咬牙切齿狠命地往远处的海里扔:"我不管了,大不了不要学位证了,我就不学英语、就不学英语!"   连海平无奈地摸摸额头,看着余乐乐像小孩子一样耍脾气,不说话。他四处张望一下,突然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楼房上,眼神一亮。   "余乐乐,我带你去看海吧。"   "啊?现在不就在海边吗?"余乐乐纳闷地回头,看见连海平正微笑着看着她。   "去高处看,"他笑笑,指指不远处的楼宇,"那边。"   "那里?"余乐乐又想起那个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典故,咧嘴,"我又买不起,不去。"   "笨,你就不会装得像是买得起的?"连海平瞥余乐乐一眼。   余乐乐想了想,转身拍拍手:"好!"   连海平笑了,转身带路,余乐乐跟在连海平身后,沙子太软,鞋跟太细,陷进沙子里晃晃悠悠地站不稳,走起路来很像是在艰苦跋涉。连海平回头看见了,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余乐乐正低头走路,猛地愣一下,下意识地往回抽胳膊。   可是他力气太大,仍然把她的手往前拽,然后回头笑她:"你那小鞋跟把沙滩上踩出多少洞来了?我看今天晚上涨潮,螃蟹都不需要再另外打洞了。"   余乐乐闻言回头看,果然看见自己在沙滩上踩出来一行歪歪扭扭的洞,还真的很像螃蟹洞。她也笑,终于不反抗,任连海平抓住自己的手腕往外走,他的手掌也很大、很温暖,恍惚让她记起许宸的手,渐渐就不舍得再挣扎。于是,就这样一路被他牵着过了马路。 第62节:十年花开(60)   渐渐,他的手掌下滑,她的手就落进他的掌心。   她的心里轻轻颤一下,可只是低下头,没说话。   连海平扭头,看见余乐乐恍惚的神情,心里突然涌上说不出的滋味。   因为他知道,这时候她心里想着的那个人,一定不是自己。   终于走进"海天闲庭"的售楼处,余乐乐站在空旷的大厅里环视四周:绿色的沙盘栩栩如生,漂亮的楼房模型错落其中。售楼小姐穿着粉紫色的套装,正穿梭在来看房的顾客中间,也没人来招呼他们。   连海平乐得逍遥自在,拉着余乐乐站在大厅里的沙盘前面看热闹,手边是"海天闲庭"的宣传册,封面上一行字: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   余乐乐指着那行字对连海平得意地笑:"看见没,我就说是这个意思嘛。"   她抬头看连海平,却猛地撞上他那副了然于胸的笑容,这才反应过来,狠狠甩掉连海平的手,咬牙切齿:"你怎么不早说这是你们家的?"   连海平耸耸肩:"谁说这是我们家的了?这是商品房,谁掏钱就是谁家的。再说等所有房子都卖出去之后,物业也有专门的公司在做,开发商就撤出这个楼盘了。"   "你也没说开发商是谁!"余乐乐继续控诉。   "是我爸又不是我,我犯得着吗,"他不在意,"我也就是个未来的中学老师,这种海景豪宅和我没什么关系。"   "那就快走,别来刺激我们贫下中农的自尊心。"余乐乐边说边转身,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海平?"   她回头,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往两人的方向走过来,余乐乐拿不准来者会不会是连海平的父亲,只是有点紧张的看着连海平,只见他一脸平静,沉稳地点头招呼:"刘叔叔。"   听到这个称呼,余乐乐马上松口气,却突然发现自己被连海平拉到身边:"我同学,余乐乐。"   又低头看着她:"这位是刘经理,要拿折扣可全得看他的面子。"   余乐乐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好微笑着打招呼:"您好。"   连海平这才对刘经理说:"我同学家里想买房子,我带她来看看样板间。"   刘经理显然已经看见了刚才两人手拉手走进来的场景,笑得很开心:"好啊好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又看向余乐乐,笑着指指连海平:"想拿折扣找我没用,你直接找他就行。"   看见余乐乐脸上有点红,他笑得更大了:"小姑娘,你干脆劝他做革命接班人算了,老板一高兴,直接送你一套房子住。"   连海平跟他贫嘴:"刘叔叔您又来给我爸当说客呢?您还不如说将来把您儿子直接放到我班里,有我做班主任,保证他将来是栋梁之材。"   刘经理哈哈大笑,摆摆手:"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四处看看吧,要不要找个售楼员陪你们?"   "不用,就我爸手里那点文案,我都倒背如流了。"连海平答。   刘经理一脸促狭的表情:"也好,我们的售楼员都忙坏了,我就不让他们兼职做电灯泡了。"   连海平笑着看他,不答话,只是领余乐乐往后面的电梯间走。余乐乐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的:"看那些售楼员都不答理你,我还以为没人认识你呢。"   连海平头也不回:"他们太聪明,一看就知道咱俩这模样不像是买房子的人,所以懒得答理。我回去得跟我爸说,这些售楼员太势利,不是什么好事。" 第63节:十年花开(61)   余乐乐哈哈大笑:"我挺同情他们的,说不定也就势利了这么一回,还被太子爷撞见了。"   连海平皱皱眉头:"什么太子爷,真难听。"   说话间电梯停,出了门又看见楼梯--七拐八拐的余乐乐也晕了,任连海平带她往上走,直到站在一扇门前,捂上她的眼:"别睁眼啊,我要带你看很漂亮的地方了。"   余乐乐配合地闭上眼,语气却不以为然:"也就是间房子,能好看到哪里去?"   话音未落,门在她面前打开,连海平扶住她的肩,带她走出门,来到楼顶的平台上,对她说:"睁开眼吧。"   余乐乐缓缓睁眼,在睁开眼的刹那,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猛地撞进她眼底,她忍不住"啊"地惊叫一声,又喊,"连海平!"   连海平被吓了一大跳:"干什么?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天天一惊一乍的!"   余乐乐不理会他,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远处的海洋,不说话。   过很久,连海平忍不住了,拍拍她的肩膀:"哎,回魂了回魂了。"   他看着她问:"漂亮吗?"   她呆呆地点头。正说话间刚巧有一家三口进来看房子,也在售楼员的带领上上了天台。   他们走在一起的样子,看上去那么幸福。   余乐乐有些走神了,她看着一家三口笑吟吟说话的样子,心想:"家",果然是个很温暖的概念。   可是,想和你一起拥有一个家的那个人,你又在哪里?   你还好不好?   CHAPTER 13   一场阑尾炎,几乎让许宸变成另外一个人。   憔悴、清瘦,整个人都好像挣扎在死亡线上一般虚弱无力。禁食、静脉输液、抗生素治疗,一个学医的人躺在医院里对自己的身体无能为力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真空,连"绝望"两个字都不会写了。   不能回忆,不能想,只能依靠药物点点滴滴的渗透和身体里顽固的炎症作斗争。每天,叶菲或者卢远洋会带来报纸、杂志给他消磨时间,也一起说些学校里的笑话,他看着他们努力夸张到眉飞色舞的笑脸,听他们努力找话题活跃气氛,心里很感激。虽然,也对自己很失望:不过是失恋,却让所有人都知道了自己有多么狼狈。   他以为自己是很坚强的,可以扛得动所有突如其来的打击,从十七岁以后,他连尊严都可以旦夕间失去,那么还有什么承担不起?   可是,现在他才知道,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设想过--他以为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人也会离开,他以为永远都可以信任可以寄托的感情也会断裂。   或许,本来就没有什么,会比时间更长久、更磨人。   出院后,他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到学习和学生会工作中,不让自己有闲暇,似乎这样就可以忘记。也在每个晚上去操场上慢跑,四百米、八百米、一千二百米……一圈圈地跑,直到筋疲力尽,然后回宿舍倒头便睡。他的日子看上去充实而丰富,看上去--很好。   只是,不会笑了。   开会的时候、布置工作的时候、和同学们一起聊天的时候,很多时候都以为自己可以笑出来,可是笑到一半,那笑容就会自动敛起,渐渐熄灭。他不是不自知,可是无能为力。   "五一"长假后,第二届艺术节提前拉开序幕。他带领社团部一群人全情投入地筹备艺术节,夜以继日,很辛苦。可闲暇时仍然会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艺术节开幕,她来到他身边,那些幸福的香气如校园里的丁香花一样,满满洒一路。 第64节:十年花开(62)   所以,欧阳修的《生查子》多么言简意赅: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那种感觉太无奈、太凄凉,他无法形容。唯一能够把握的,就是一种如风筝短线般的虚空感--前一秒钟,我的线还在你手里,可是下一秒,突然就断掉了。   急速坠落中,一阵风刮过来,我再次起程,却不知道该往哪里飞,只好跟着风向,随波逐流。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通通不清楚,每一步都沿着一条长辈们喜闻乐见的路走,只是,这路上,再也没有你了。   学生会社团部开会,部署艺术节相关事宜。   叶菲习惯了坐在角落里,远远地张望许宸站着的方向。阳光沿窗棂一路滑进来,给他的脸颊打上好看的侧影,她突然感到隐隐的难过--她好久没有见到他笑了。   她低下头,轻轻叹口气,却在再次抬头的刹那撞上卢远洋意味深长的目光,她心里一惊,把视线移到窗外。   她看着窗外的树叶与天空,耳朵里却满满的都是他的声音,她不敢扭头看--不敢看那张憔悴、疲惫、失去笑容的脸,那几乎不是她认识的许宸了。   终于熬到散会,眼见他随人群离开,办公室渐渐空下来,叶菲才缓缓起立,收拾桌椅、关窗、关灯,也准备离开。   可是角落里的卢远洋仍然纹丝不动。   "散会了,你不走?"叶菲挑挑眉,看他。   他看着她,咬字清楚:"其实,能忘了他,也挺好。"   叶菲一愣,反应几秒钟,脸色"刷"地变白。   "真的,这样真的挺好,"卢远洋从角落里走过来:"人总要从过去走出来,都是老同学,我们都希望你能快乐点。"   "我挺好,谢谢你们。"叶菲低下头,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   "可是,是谁都可以,只是许宸,恐怕很难。"他说。   "为什么?"叶菲惊讶地睁大眼,看着卢远洋。   "你没听说过许宸家里的事吗?"他略有迟疑。   叶菲摇摇头,卢远洋看见了,嗫嚅着:"其实我也是听说的。"   叶菲点头:"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卢远洋叹口气:"许宸的父亲叫许建国,这个名字你听过没有?"   叶菲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卢远洋又叹口气:"许建国腐败案,你没听说过?当时省纪委去双规,你爸就一点都不知道?"   "轰"地一下子,叶菲脸上褪了血色--许建国?   似乎还记得那年那场轰动全省的大案:许建国利用职务之便多次收受他人及有关单位的贿赂,受贿款物折合人民币一百四十八万元,另有二百万元财产不能说明合法来源。案发后,因其认罪态度较好,具有坦白情节,且全部赃款赃物被如数追缴,得以被从轻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   叶菲甚至记得,那天晚饭时,母亲边看新闻边问在省纪委工作的父亲:"许建国的案子是你们办的吗?"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答:"讲能力,许建国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只可惜走错了路。"   母亲叹口气:"他爱人和孩子怎么办?"   父亲说:"很多人犯罪的时候都说是为了给孩子创造更好的条件,就没想到,一旦东窗事发,孩子恰恰是最大的受害者。"   那时叶菲还小,不明白:"父债子还吗?最多不过受人歧视,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学校读书不就好了?" 第65节:十年花开(63)   父亲看她一眼,摇摇头:"在中国,这种事情一旦发生,这孩子的政治生命就算到头了。"   叶菲笑:"政治生命?爸你真是危言耸听。"   是危言耸听吗?   今天,或许,在看过这么多事以后,叶菲已经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卢远洋看看叶菲,继续说:"当年,许宸父亲包庇的那个交通肇事犯,就是撞死余乐乐父亲的人。你说他们经历了家仇国恨还能在一起,算不算患难夫妻?所以恐怕你也能想到,许宸这辈子,可能都忘不了余乐乐了。"   叶菲瞪大眼,好像在听天书。   卢远洋定定地看着叶菲:"许宸的姑姑要安排他出国,其实照我看这也是很可行的方法。至于余乐乐要不要一起出国,那就是他们家的事情了,外人莫插手。你也仔细想想,找一个许宸这样的男朋友,你爸能同意吗?比许宸好的人有的是,你想怎么挑不行?"   叶菲愣住了,她愣愣地坐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连卢远洋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   她只是反复想:许建国,许宸,他们怎么能是一家人?   晚餐时,母亲看见叶菲呆呆的表情,有点担心。她看看丈夫,伸出手指指女儿,没说话。   父亲想了想,问:"小菲你明年能保研吗?"   叶菲低头用筷子拨大米粒,并不热情:"不知道,看情况吧。"   父亲点点头,他一向不是话多的人,只是淡淡嘱咐:"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把握吧。我和你妈妈都陪不了你一辈子,所以无论你走什么样的路,都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可是你要知道,无论你选择什么,都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   叶菲下意识地点点头,看着父亲:"爸爸,你还记得许建国吗?"   "许建国?"父亲不明白,"你怎么想起他?"   "许建国的儿子在我们学校,"叶菲咬咬嘴唇,"你说,他必须要出国才有活路吗?"   父亲看一眼女儿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其实他不出国也可以,但是如果他们家里有这个想法,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这不公平!"叶菲满脸气愤:"父辈的过错,做孩子的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承担责任?"   "或许别的责任可以不承担,但这种政治过错一定会世代相传,"父亲叹口气,"这次党代会,许建国案件还作为近几年省里比较有影响的大案被特别提出来,为的就是警示我们的党员干部不要重蹈覆辙。"   "还提?这都多少年了?"叶菲难以置信。   "这和时间没有关系,许建国是市长助理、公安局局长,这个单位太敏感,它比很多政府部门都更被社会关注,因为他们身上担负着的是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在这个社会里,老百姓或许可以忍受贫穷,却不一定能忍受恐惧。你让一个渎职、受贿、腐败的人坐在给百姓提供安全的位子上,百姓能答应吗?"父亲说话仍然严肃而冷静,就好像给下属们开会一样。   母亲看不过去了,敲敲桌子:"吃饭,吃饭!这里不是你们办公室,怎么聊天都跟开会似的?"   父亲笑笑,埋头吃饭,叶菲却明显失了神。   《焦点访谈》结束后,父亲从客厅里探头看叶菲,只见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坐在自己床上发呆。他想了想,还是踱进女儿卧室。   他在女儿床边坐下,语气和缓:"你说的那个同学,是不是叫许宸?"   "爸,你怎么知道?"叶菲惊讶极了。 第66节:十年花开(64)   "许建国出事前,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父亲若有所思,"后来他被'双规',我听很多同志提到他儿子。那时候大家都说,许建国一个人贪赃枉法,害了自己也就算了,怎么能把这么优秀的孩子也给葬送了呢。"   "是啊,他到现在都没有入党,每年的积极分子都是他,每年选票最高的也是他,可是就是没法通过政审,"叶菲苦笑,"入党政审要审到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许宸的下一辈都一起被葬送了。"   "这就是代价啊。"父亲轻轻叹口气。   看着父亲带有惋惜的表情,叶菲觉得很多话就堵在嗓子口,可是却开不了口。   其实很想问:爸爸,你能接受这样一个男孩子做你女儿的男朋友吗?如果女儿想和他一起出国,你会答应吗?   可是,她抬头看看父亲花白的鬓角,那些话就梗在心底,再也问不出来。   那夜,叶菲失眠了,她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眼前走来走去的,都是许宸不快乐的神情和愈加寂寥的身影。他躺在病床上故作坚强地笑着的样子,让她想起来就忍不住觉得心疼。   她不由自主地对那个叫余乐乐的女孩子产生隐隐怨恨:你不要的东西、抛弃得如此轻松的东西,你可知道,那是另外一个人的灵魂与心吗?我倾尽所有默默地注视他那么久,却仍然敌不过你转身而去的一个背影,这世界,又有什么公平可言呢?   --上帝把一切幸运都给了你,可是你把不幸留给他,也留给我。   其实,叶菲不知道,对余乐乐自己来说,这场戛然而止的爱情所带来的也是看上去很好却从内心深处发冷的感觉。   新学期开学后,余乐乐英语失利与初恋夭折的消息同时传播开来,几乎很短时间内就成为大家同情与关怀的对象。善良的人们总是同情弱者--那个强势的女孩子、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女孩子似乎转眼就被大家忘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瘦、安静、惹人怜的女孩子形象,让人看在眼里就忍不住想要去疼。   也是因为有了"英语四级"的借口,余乐乐大着胆子推掉任远安排的许多活动,任远不高兴,可是又没有理由反对。余乐乐渐渐从学校里最光辉灿烂的光环中心退出来,师弟师妹们觉得可惜,然而又真心希望她能在下次考试中通过英语四级,便给予她很多祝福。再加之她为了学英语周末常常不回家,便有了很多机会和同学们相处的机会。周末,一群年轻的男女生去KTV唱歌、去海边打球、去附近广场放风筝,在人声鼎沸中余乐乐渐渐可以麻痹自己的记忆,不去回想那些让人难过的人与事。她的笑容也渐渐多起来,一切都似乎沿着她曾期待的那种轨道前进。   只是,没有人知道,深夜她常常从睡梦中惊醒,看着四周静寂的黑暗,听着周围均匀的呼吸声,有眼泪呼啦一下子就涌上来,止都止不住。   她习惯了轻轻扯起被子,然后把自己的身子蜷起,缩成被子下面小小的一团,失声哭泣。   她那么、那么想念他,想得心都扭结着疼,却要生生忍住。   因为想念,她几乎每天都要去CHINAREN看同学录,希望能看见关于他的只言片语,可是他很少留言,难见到半点影子。她也曾向杨倩旁敲侧击打听许宸的消息,却翻来覆去总是那几条:他在学英语考TOFEL,他暑假仍然不回家,他还是一个人,他看起来很好很好。 第67节:十年花开(65)   其实,她看起来也很好,却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自己心底,"许宸"这个名字,连同那些旧时光一起,都是不能碰触的伤--是暗伤,平日里消失不见,却逢阴雨天隐隐作痛。   她强迫自己忙碌,每天学英语、看专业书,写作更是紧锣密鼓,样刊和稿费单子纷至沓来,她就好像一个陀螺,不停地转。她依靠这样的方式麻痹自己,似乎忙碌起来的时候,就会不想念、不牵挂、不惦记。   也好在有连海平。   他像个尽职尽责的老师一样,监督她上自习、监督她做练习,也监督她吃饭、吃水果,她学习累了的时候陪她散步、看电影。他仍然不说"我喜欢你"一类的话,只是默默关怀,无声支持。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在每一次她快要滑倒时都紧紧拉住她,不松手。   她很感激、很感激他。   可是,感激是爱吗?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常常偷偷谴责自己的自私:若爱,就该承诺;若不爱,就该放手。可是,她没有勇气承诺,也做不到放手。她觉得自己很贪婪,她几乎要鄙视自己了,可她是真的不敢想:如果他也不在自己身边了,自己还能撑多久?   距离毕业不过只有一年多一点的时间,她不知道将来的路要怎么走,更不知道谁能陪自己走下去。   漫漫长路,她突然觉得温暖是那么奢侈的东西,想要拥有它,总是那么难。   CHAPTER 14   四月初,学校里开运动会,连海平报了三千米。   余乐乐皱着眉头看他:"你疯了?"   他白她一眼:"怎么了?不就是三千米吗?"   余乐乐忍不住念叨:"可是基本上没有人报三千米啊,绕操场七圈半,跑完还不得掉半条命?你都大三了逞什么能,让大一、大二的去跑啊!"   连海平乐了:"余乐乐,我可以把你的唠叨理解为你心疼我吗?"他一边说话一边懒懒地坐在座位上,跷着一条腿,脑袋往后仰,笑嘻嘻地盯着余乐乐看。   余乐乐没好气地拿课本揍他脑袋一下,道:"是,我心疼你。你摔死了谁辅导我考四级?要找死等我四级过了你再死。"   连海平气得哇哇叫:"余乐乐你个没良心的,你还会不会好好说人话?你好歹也主动表示一下,比如,运动会的时候帮我拿个衣服、递个水什么的,我好歹也是你师傅,你怎么这么冷血啊……"   话音未落,余乐乐扔过来一个笔记本,正好倒扣在连海平脸上:"我就知道我说了也是白说,你多保重吧,老胳膊老腿的,小心别摔着。"   连海平这次差点背过气去。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了,运动会的时候余乐乐还是抱着连海平的衣服蹲在跑道边兢兢业业地守着。连海平依然穿着他标志性的阿迪达斯背心,在起跑线上蹦蹦跳跳地做热身运动,身后是一群中文系小女生此起彼伏的加油声,比赛还没开始,人气已经很旺。   余乐乐远远看着他,有点想不明白:这人也不算特别帅,参加集体活动也不是很多,按理说应该是知名度并不高的一个人才对,怎么就会有这么多小女生前仆后继地表达崇拜?   正想着,发令枪响,一群人争先恐后跑出去。余乐乐站起身,目光追着阿迪达斯背心走,远远看见他排在第七名或者第八名的样子,不紧不慢,头仰得高高的,像头骄傲的骆驼。   骄傲的骆驼--余乐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个形容词,可还是被自己的想象力逗笑了。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迪达斯背心,一边替他数:一圈、两圈、三圈、四圈…… 第68节:十年花开(66)   跑到第五圈的时候很多人的体力明显不行了,有人开始跑一段、走一段,有人开始弯腰驼背龇牙咧嘴地硬撑,场地边上有人开始领跑,害得一群服务人员像在麦地里轰鸟儿一样四处逡巡着拿喇叭喊:"请无关人员离开场地,不准领跑……"   到这时,看台上的气氛已经相当热烈了。余乐乐不用仔细分辨都能听清身后势如破竹的加油声:女孩子们的嗓音尖锐高亢,齐心协力地喊"连海平,加油"、"连海平,加油"……余乐乐也情绪高涨,在连海平跑过自己身边时大喊一声"师傅,加油",连海平听到了,忙里偷闲地挥了挥手。   第六圈时连海平开始冲刺了,他的体力早已不支,但相比身后几个明显是老弱病残的选手还要稍好一些。余乐乐被周围的气氛搞得很紧张,提前跑到终点附近,紧紧攥住连海平的衣服不眨眼地瞪着他看。连海平前面有五个人,每个都汗流浃背,拼尽全力地硬撑。终于到了最后半圈,只见连海平一咬牙,猛地超过了第五名、第四名、第三名……居然第三个冲向终点,季军唾手可得!   到这时看台上已经基本上快要炸锅了,只听见一大群女生此起彼伏地喊"连海平,好样的"、"连海平,加油"、"师兄,我爱你"……大家显然激动坏了:作为一个阴盛阳衰极为严重的系,这简直就是雪耻的一役啊!   可是谁都没想到,就在撞线的刹那,连海平身后的男生猛地冲刺,因为体力不支突然与连海平撞到一起,连海平躲避不及,紧跟着绊倒在地--撞线!   于是,就在这最后一秒钟时间里,季军连海平戏剧化地倒地,场外迅速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终点检录处一片混乱。余乐乐一惊,连忙冲上前去想扶连海平站起来,可是只听到他倒抽一口凉气,捂着脚踝痛苦地说:"余乐乐你这个乌鸦嘴,我脚断了!"   余乐乐吓蒙了。   连海平肌肉拉伤,请了一个月的病假,只能乖乖待在家里。百无聊赖的时候就给余乐乐发短信,语气幽怨:徒儿,你这个乌鸦嘴,你怎么能咒为师摔着呢,现在为师已经基本丧失劳动能力,生活不能自理,你要负责啊!   余乐乐上课的时候收到短信,忍不住看着手机笑。被徐茵看到,问:"笑什么呢?"   余乐乐把手机推到徐茵面前:"连海平也太闲了吧?"   徐茵看看短信,也笑了:"你果然是个乌鸦嘴,去不去看他?"   余乐乐想想,小声说:"我不知道他住哪里。"   徐茵一脸大无畏表情:"我给你带路。"   余乐乐很好奇:"你认识他家?"   徐茵笑:"废话!我们两家住一个院。"   余乐乐纳闷:"怎么没听你说过?"   徐茵撇撇嘴:"这有什么好说的,军区大院那么大,从小玩伴就多,他算哪棵葱啊!"   余乐乐笑着摇摇头。   周末,余乐乐和徐茵一起去连海平家探望伤员。   走在路上的时候徐茵还笑:"我今年的任务就是陪着你们俩互相探望,并协助你们买礼物。"   余乐乐想想,也笑了:"他喜欢吃什么?"   "他?"徐茵很认真地想了想,自己也很纳闷,"是啊,他喜欢吃什么?"   余乐乐觉得很好笑:"你们不熟悉吗?"   "不熟悉?"徐茵大笑,"从他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他胳膊上种了几颗痘我都一清二楚,我不熟悉他?"   "只是,"徐茵使劲想了想,"凭良心说,我好像从来没注意过他喜欢吃什么东西。他父母工作太忙,还分居两地,他从小就是爷爷带大的。似乎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每次去我家蹭饭都好像饿死鬼投胎,特别捧场的样子。搞得我妈特别喜欢他,说他不挑食、胃口好,一看就是个健康宝宝。" 第69节:十年花开(67)   "健康宝宝?"这个称呼让余乐乐愣了愣。她仔细回想一下连海平的样子,还真是健康宝宝的风格,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个人在路边的食品店买了牛奶和水果,拎着往军区大院里走。余乐乐四下打量着戒备森严的院子,很是好奇。   院子很大,除了礼堂、篮球场、足球场,还有很多宿舍楼和家属楼,两个人走了很久都没有走到头,只看见绿树越来越多,环境也越来越清幽。   余乐乐深深吸一口气:"这里真像植物园。"   徐茵笑:"你还没见连海平家呢,他们家才像植物园。别人家里的院子都用来种玫瑰、栽葡萄,只有他爷爷用院子栽树,各种各样的树参差不齐,要进他们家客厅可得有思想准备,要走那条路,不是被松针扎到,就是被莫名其妙的花藤绊到。"   "真的?"余乐乐觉得难以置信。   "一会儿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徐茵笑笑,手指前方,"那就是。"   余乐乐抬头,看见绿树掩映中一栋独门独院的两层小楼安静地伫立着,门口不远处还有一个小小的岗哨,一个战士笔挺地站着,看见两人走过来,目光很警醒。   很显然徐茵认识站岗的战士,笑着介绍:"这是我同学,我们来看连海平。"   她边说话边比画一下自己的脚:"慰问一下残疾人。"   小战士乐了,挥挥手:"他在家呢,司令员刚出去。"   徐茵点点头,拉着余乐乐往里走,余乐乐没反应过来,问徐茵:"司令员是谁?"   徐茵边推院子门边回头看余乐乐:"你不知道?连海平的爷爷,军区司令员,上将。"   余乐乐倒抽一口凉气。   连海平家的院子果然如徐茵所说是一处大大的植物园。   那些叫不上名字来的树苗高高低低地布满院子,在树荫下是零散摆放的小茶桌、小板凳。看上去像是石榴树、苹果树、桃树的水果树和巴西木、龟背竹混合在一起,说不上是中式果园还是西式庭院。只是好在不同的植物高度不同,掺杂在一起倒也好看。中间有条通往客厅的小路,弯弯曲曲铺一层红砖,红砖上已经有隐隐的青苔色,仿佛颇有一些年代的样子。   两人正要进门,猛然听见屋里传来"当啷"一声脆响,余乐乐和徐茵不约而同看对方一眼,徐茵幸灾乐祸:"你猜连海平又把什么东西摔碎了?"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屋里,远远地就看见连海平撑着拐杖背对着门口在客厅里蹦蹦跳跳地拣一个被摔碎的茶杯盖,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只是抱怨:"爷爷,我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出去下棋,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啊!"   徐茵和余乐乐绷住了不说话,站在门口憋着笑。连海平听不到回答,一脸怨愤表情回头看,却猛地愣住了。   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眨眨眼,又瞪眼看看站在客厅门口的余乐乐和徐茵,打量了很久,才说:"幻觉,是幻觉吧?"   他扁扁嘴巴,一脸无辜地自言自语:"肯定是幻觉,徐茵那丫头一向没人性,才不会来看我;至于我徒儿那个乌鸦嘴……"   他顿了顿:"就更没有人性了!"   话音未落,只听徐茵一声冷笑:"连海平你皮痒痒了是吧?"   连海平全身一哆嗦,惊讶地看着两个人:"哎?是活的?"   "你才是死的呢,"余乐乐看着他裹得像粽子一样的伤脚没好气,"多大年纪了还逞能,活该!" 第70节:十年花开(68)   两人边说边把手中的东西放到门边,连海平看着她们笑:"牛奶、水果,这两天来看我的人怎么都拿这两种东西啊?一点创意都没有。"   "给你带东西就不错了,知足吧你。"余乐乐边说走到连海平面前,瞅瞅他打着石膏的脚,"怎样了,还疼吗?"   连海平一边吃力地落座一边嘟囔:"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我疼不疼啊,你咒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呢?"   余乐乐伸手扶他坐下:"你这人真迷信,什么咒不咒的,照你这么说我还不如扎个小布人,每天用针扎几下。"   "啊!果然,你这个狠心的女人--"连海平煞有介事地哀号,"怪不得我最近这里也疼,那里也疼!"   余乐乐"哼"一声:"看不出来你装得还挺像,你继续装!"   一直没说话的徐茵终于笑着开口了:"怎么看我都像个电灯泡,看上去挺多余。"   "不,你绝对不是电灯泡,"连海平一本正经,"因为我压根就当你不存在!"   徐茵一个健步冲上前,眼疾手快照连海平伤脚狠狠一踹,毫不留情。同一时间,连海平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号叫:"杀人啦!"   三个人闹成一团,笑声远远传到院子里,谁都没注意一个穿灰色夹克的老人已经走到客厅门口,正背着手往里瞧。   过了有一会儿,还是徐茵眼尖,很惊讶地喊:"爷爷!"   另两个人也愣住了,余乐乐反应太慢,一只正准备拍连海平脑袋的手还擎在半空里没放下来。   连海平笑得挺憨厚,指着余乐乐介绍:"爷爷,这是我同学,余乐乐。"   余乐乐放下手,有点尴尬地微微鞠躬:"爷爷好。"   "嗯。"老人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仔细打量余乐乐一眼,转身走了。   直到听到楼上响起关门声,余乐乐才长舒口气:"吓死我了。"   "爷爷还是那么威严,"徐茵耸耸肩,看着连海平,"再看看你,真不像是连司令的孙子。"   "徐茵你凭什么抱怨?我爷爷对你比对我好多了,当年那些瑞士糖--"连海平瞪着徐茵,说了一半咽住了。   徐茵大笑:"连海平你还记仇啊?那我去告诉爷爷是谁因嫉妒生恨,把他种的樱花树苗给拔了的。"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乒乒乓乓的声音再次响起。   离开连海平家后,余乐乐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他爷爷一直都是那么不苟言笑的吗?"   徐茵点头:"其实也真是很奇怪,他爷爷对别人家的孩子慈祥得不得了,对自家的孩子就特别凶。我小的时候他爷爷出国,带回来好大一包瑞士糖,全都给了我,一颗都没给连海平留。说是男孩子要少吃糖多吃苦,呵,把连海平馋的。"   "那你给他了吗?"余乐乐很好奇。   "给了啊,"徐茵理直气壮,"我把所有的糖纸都给他了,我就很严肃地告诉他,男孩子要少吃糖多吃苦。"   "恶毒的女人啊!"余乐乐想象一下连海平的表情,忍不住笑。   "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徐茵撇撇嘴,"其实他高三刚开学的时候就知道可以保送到军医大学了,可他自己抵死不从,说是要考地方院校。他爸爸以为他要学经济子承父业,才做通他爷爷的工作让他放弃保送。可是谁知道高考后报志愿,他居然报了师范学院中文系。这下子他们家算是天翻地覆了,据说一见面就吵架,他爷爷的砚台都砸了三个。"   徐茵越讲越愤愤难平:"高三暑假两个月,多么美好的时光啊,我晚上看韩剧看到那么晚,上午睡懒觉,我妈都不管我,可是连海平那个烂人居然能每天早晨都到我们家敲门,你不给他开门他就一直敲下去,还说我见死不救什么的。我爸给他爷爷做过参谋,我妈不好意思轰他出去,他就把我们家当避难所,在我们家吃,在我们家睡……" 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71节:十年花开(69)   余乐乐微笑着听徐茵讲那些陈年旧事,似乎一个小小的连海平就站在自己面前,性格顽皮,神情倔犟。   徐茵看看余乐乐,似乎看透了她心里在想什么,轻轻叹口气道:"乐乐,我跟你说实话,连海平这人真的挺不错的,虽然他不是很帅,可是模样还算对得起观众吧?你看看咱系男生的质量,论气质、论模样,真是一级不如一级。加上这人踏实可靠,家境好却不张扬,所以他在师妹当中口碑真是不错。这样的人,如果你不要,还有很多人抢着要呢。你听我句劝,人总要往前走的,再美好的东西,如果不适合你那也没用。"   余乐乐沉默了。   似乎还记得于叔叔说过:最适合你的,未必就是你最爱的。   这样想的时候,心里荡漾起隐隐的痛感,不得不承认:离开许宸的时候,那些希望仍在,那些期待仍在,似乎只要自己肯等下去,他终有一天会从大洋彼岸回来。   可是,一旦自己选择了重新去爱一个人,那些昔日的希望、那些美好的期待,是不是就从此变成小人鱼的肥皂泡,永远在蔚蓝大海中消失不见?   是真的,就要彻底放弃曾经那些最美好的年华吗?   心底漫过些许琐碎的痛,哽住人的喉咙,胀胀地麻木。   轻轻的,就听到徐茵叹息:"乐乐,别怪我说话直,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你愿意等下去,恐怕他也不一定会坚持到底,这世界上没有'绝对'这回事的。"   那一瞬间,余乐乐的心突然疼起来,她似乎终于直面这个事实:许宸,你终究有一天要娶一个女孩子的吧?那时候你是在美国,还是在中国?嫁给你的那个女孩子,从此她生活在你的生活半径之内,而我只能张望,永远都无法靠近!   你的家,我的家,都好像孙悟空给唐僧画下的那个圆,自我保护,却也画地为牢!   许宸,我只要一想起将来有一天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不是我,我就心疼得无法忍受。   我是真的很爱你,可是为什么,我们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周末,余乐乐一个人去扫墓。   父亲的墓在凤凰山公墓B区156号--凤凰是涅磐后才可以永生,是这个意思吧:栖息在这里的人,虽然不在了,却又仿佛永远都在。   因为刚刚过了清明不久,扫墓的人并不多。安静的墓园里,余乐乐带一束白色的百合,静静地坐在墓碑前的石台上,就好像小时候自己总是喜欢坐在爸爸腿上一样。   "爸,我给你带了百合,你认识吗?你肯定不认识,不过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白色,像你做实验时候要穿的袍子吗。我去花店看,黄色菊花有点像硫,蓝色妖姬像硫酸铜,红色康乃馨像三氧化二铁。你肯定会这么觉得吧?"她轻声抱怨似的嘟哝,"我就知道会这样,你心里只有你的实验室。"   余乐乐伸出手摸摸贴在石碑上的照片,照片里的人微笑着,好像在默许这个答案是正确的。   "你想不想我啊,爸爸?"余乐乐把脸凑近墓碑,把耳朵靠上去,空谷里有此起彼伏的蝉鸣。   "你说很想我?"余乐乐满意地看着父亲的照片,"我就知道。"   她叹口气:"这里真安静,也没人陪你说话。"   沉默了很久。   "爸,我和许宸分手了。"终于,终于,还是说出来。   "本来想带他来看你,可是都还没来得及,"她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眼睛开始发酸,"爸,其实我特别想他,有时候我想就是去偷偷看看他的背影也好,可是我不敢。爸你都不知道,我现在看省内的新闻联播或者天气预报,看见省城就会觉得很亲切。因为他在那儿,那儿的所有消息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我知道自己没出息,可是爸,我只要一想到将来站在他旁边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我看见他也只能很客气,我就特别特别绝望。"   她的声音忍不住颤抖:"爸,昨天晚上我才发现……将来有一天,我站在他面前时却只能像陌生人一样客气地打招呼……这种场景太残忍,我真的不敢往下想了……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可是从此以后我们就不是恋人了,怎么办啊爸爸?"   泪水终于涌出来,她抬手擦,可是越擦越多。寂静的山谷中,呜咽声变得清晰寂寥,阳光那么明媚,可是只衬出寂寞的影子,那么长。   "我最近心里很乱,没有人可以说,只能告诉你。爸,我该怎么办?"   "我自私又贪婪,我明明没法给连海平什么承诺,却总是从他那里找依靠。"   "可是,如果我们在一起了,那我和许宸就真的完了。爸,我舍不得……"   "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爸,你倒是告诉我啊!"   "爸,我好像什么都有了,可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抬头,疲惫的目光看向远处:"我真的很累,爸,真的很累。"   "爸,你能听见我说的话吗?"她伸出两只手揽住墓碑,"听见你回答我啊,咳嗽一声也可以。"   四周那么寂静。   "可是你这样不说话算什么?"   余乐乐抬起手,轻轻碰碰墓碑:"你还是不理我,爸。"   夕阳渐渐把满山绿色松柏染成红色,墓碑上笼罩了金色的边缘,余乐乐用手触一下,指尖上也就染了璀璨的金色。   "电影里,女儿结婚的时候是要爸爸把女儿的手递到新郎手心里的,可是你不在,谁把我的手交到新郎手里呢?"泪水沿脸颊滑落,坠到草丛里,消失不见。   "爸,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余乐乐站起身,用手擦干脸上的泪,再看一眼墓碑上爸爸的照片,转身下山。漫长而寂静的甬道上,只有她一个人。应和着这墓园的清静,就好像喧闹城市外的世外桃源。   真的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了--虽然总是习惯在卧室里的桌上放一枚硬币,可是,你从来没有回来这个世界过。   是中了电影的毒吧:大一时和同宿舍的女孩子们一起看VCD,是《人鬼情未了》。看到萨姆变成幽灵回来看未婚妻美莉时,她不相信他是真的在身边,他便用手拿起一枚硬币。美莉只看见一枚硬币在空中飞舞,顿时泪如雨下。   于是,便总觉得你会回来。总是把硬币放在桌子上,想着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可以让我知道。   可是,你还是没有回来过。   爸,我很想你,每当遇到挫折,每当遭遇不幸,每当感觉孤独,我就更加想你。   可是,你在哪里?   而我,我该怎么办? <-- -------------------------------------------------------------- 书籍名称:同桌的距离有多远:十年花开 作者:叶萱 本书籍由网友“嘉应子”上传 日期:2009/9/21 9:48:06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